《时籍》第9章 断线琴
老鸨留了个心眼,:“姑娘,这些天呀,还是亏待你了。如果‘身子不行’千万别勉强,咱就歇歇。”
她找来了个“看护”,拉过小菊的手轻声细语的有模有样的:“绣春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她会照好你的,有什么事不方便开口,大可和她讲。”
小菊自从离开了那个窝棚,这些天的暗无天日让她和家人团聚的念头更加深沉。
原本娇弱的姑娘紧紧地攥着脸谱,她心中思绪好似被什么揪扯着。
对老鸨的行为,她也通透了,知道怎么才能顺她的气,怎样才能有离开这里的机会。小菊一直抱着那只有灵性的小猫,不时轻抚,似在排解紧张的心绪。
小菊主动客套:“妈妈,我这身子确有不适,不过撑一撑仍是可以在这楼中弹琴作曲,不知妈妈能不能应允我小歇上几天…咳咳,如果‘人手’紧张的话小菊也可,咳咳……”
停顿与咳嗽恰到好处,老鸨也忙做关心状:“姑娘这些日子也是苦了,先小歇几日吧,你就在这厅中奏个乐声吧。”还补充道:“小菊呀,你这名字够不雅致,就改个‘望春’的名号吧。”
小菊乖巧地点头应答对她的“看护”问道:“姐姐,带我去休整一下吧,别再耽误了。”
绣春带小菊转角走上二楼,目之所及的窗格间隐隐晕出红烛的烛火,期间能听到云雨之声。
小菊的平静淡漠令绣春感到诧异,待走过长廊,两人终于到了她们的阁间。
绣春指着几件并不太规整的乐器问道:“小菊,看看哪件趁手。”
小菊上前仔细看着,她注意到一旁的古琴,上面有一根弦是断的,她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回头问:“绣春姐姐,这架古琴可以用吗?”
绣春问道:“断了根弦还能用么?”
“不妨碍。”
小菊仍在擦拭这架琴上的灰尘,轻轻拨动,声音如她的嗓音有些低沉。
“呵呵,咱们有点同病相怜啊。”
她凝望着这架琴,好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小菊换上了与之前戏班子完全不同的行头,一身浅浅粉色的长裙,发髻也被梳起,只是略施粉黛就让这些青楼女子望尘莫及。
老鸨也被这姑娘打扮好的风姿所惊艳,她的心里盘算起来,叫小菊过来:“望春姑娘这容颜好似云间仙姝,岂能让那些凡夫俗子白看了去。”
找来了一张轻纱,给小菊带上,只露出一双眉眼,薄纱难掩其媚骨风情。
这个坏心眼的老东西正琢磨用这漂亮脸蛋做饵,先吊几日那些人的胃口,等他们砸些银两再让望春露面。过上几日,望春做好休养,到时候她也推脱不了招待客人了。
老鸨心里的再怎么高兴,她面上都是处变不惊的,凑过来看到小菊的乐器:“这把破琴姑娘还是别用了,我去给你找新的。”
小菊轻轻摇头:“不麻烦妈妈了,这架琴和我还是挺投缘的。”
两人手牵着手又是搭了两句闲话,
时间来到傍晚,瑞香园里莺莺燕燕群集,雕窗红烛伴着歌舞声在轻轻舞动,烛火堆砌之下恍如白日。红袖歌舞声不绝于耳,漆褐似墨的门开合之声未曾断绝,嬉笑声依偎在客人身前,陪酒的女子不时抬起广袖掩了唇角,眉眼如春水,对客人暗送秋波。
岑时注意到这里的布置与隽春楼内大不相同,最初的感觉就是大。
如今细细观来,此地庭室入目可见的就是一个供歌伎唱词奏乐的圆台,朱红栏杆将其与下方的待客桌分隔开,两大片纱帘微微笼在两侧,四面烛火与纱帘掩映间是歌舞升平,衣袖飘摇。
待客桌围在圆台周边,各有一盏油灯在桌上。桌上的油灯熄灭代表的就是这个姑娘被看上了,灯烛熄灭也方便老鸨和“客人”谈价格。
客人越是尊贵他的桌椅越靠近台边,近侧的桌椅都雕镂精致。远处的酒桌不仅没那么精致甚至桌上都没有灯烛,只是为了提供一个喝酒的位子。
人越聚越多,小菊也下来了,她将岑时抱在怀中,后面是两个小厮帮忙抬着那架古琴。
岑时被小菊放在了二楼,他探出头看着,岑时对这种地方的宾客是很不齿的,在他看来这些人无非就是一些闲散的败家子又或是为了寻欢作乐的登徒子。
她坐在琴凳上,想起在梨花苑的往昔——
她的嗓音并不动听,绝对不是唱戏的好料子。王班主又格外的怜惜她,就教给她了很多在戏班子里用不到的本事,琴与诗赋都略有涉猎,好在小菊天赋不错,在平时也有练习。有时戏班子的两台戏有了空档,王班主就会叫小菊弹一曲来补个空闲。
手指触到琴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那会待在梨花苑的日子。顺着记忆弹起了王班主最喜欢的颂落花,琴音从弦间倾泻,琴声是哀婉而凄美的,古琴的音色又赋予这首曲子更加深沉沧桑的韵味,万分动人。
台下一桌“熟客”油灯被挑熄,老鸨殷勤的过来,那客人拉过老鸨悄悄耳语。
老鸨听后叉起腰,甩着手绢,脸上带着对自己“货物”的骄傲的弯腰轻声对那人:“大爷,您看上的望春这姑娘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她着着实实是个妙人儿啊。若大爷您有心意,这第一口就给您留着…只不过嘛……”
那人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递给了老鸨,老鸨忙退回去。
她嫌的是“心意不够”,但是面上故作为难,打算再吊几天这些人的胃口,给这小妮子涨涨身价。
于是,解释道:“这望春姑娘啊,是刚接来的,她本家对她可太狠了,平时饿的跟把骨头一样。身子骨经不起搓揉,等在我这儿养阵子再……”
小菊一首弹过,准备离去,按照绣春讲的规矩向老鸨告别。她走到台下,对老鸨轻声说着:“妈——”
声音还卡在喉头,就被老鸨迎了回去。
这老混账怕她那嗓子被客人听到,再掉了她的价,忙开口先声夺人:“姑娘,身子不适还在这儿呆着干嘛,上楼歇着吧。”
带着小菊和桌上的官客行礼寒暄后随即把小菊拉到了一边僻静的地方,忙嘱托道:“在这种地方不要开口,你一开口多掉价啊。”
说着咂咂嘴,甩着帕子去看别桌熄烛的客人去了,这老东西急切的好像想要在今晚就把小菊的价格商量好了。
在王班主去世后,小菊最脆弱的时候,她遇到的不是无尽长夜中的火炬,而是持趁火打劫的贼寇,将她推进深渊的罪魁祸首。
她今晚回到屋中,小菊一直惴惴不安,她开始害怕明天,不知道何时她就会变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在窝棚中的“驯化”之后,小菊在暗中隐约见到一个人的身影,在由远及近不停地念叨着:“帮帮我,我带你离开……”
那人似乎悲泣着,只是无论如何都见不清那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