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秋记事》第3章 花魁
「阿娘,我们上学堂了」小文拉正衣摆,牵上小初的手。
「记得不要乱跑,不要整新鲜花样,想吃什么大菜,要么等爹爹回来做,要么去馆子里吃,别折腾厨房」
离开前,小文叮嘱。
「知道啦」木秋满头黑线「别整天跟个糟老头子似的,好好一女娃娃,非得把自己弄成老夫子」
「真的不让我送?」木秋跟在小文后追问。
「你送了,指不定我还得把你送回来,我们就得迟到了,您老赶紧回家好好待着吧!」小文清脆的声音传来,脚步不减。
「我就是第一次没记住路嘛,那么多巷子都长一样的,走错很正常啊…」木秋有点委屈。
「要不等你爹送?」
「阿娘,你觉得谁能欺负到你女儿?」小文叹了口气回头道。
「好像是哦,你武艺又长进了,可是…」
「没有可是,我认路,也就小半时辰,小初走过去没问题。所以,您,马上,立刻,回家」小文说完带着小初加快了脚步离开。
「可是你是女孩子,得温婉…」木秋把话说完,人已经很远了。
她扁扁嘴巴,不高兴「都嫌弃我」
许远今日沐休,大早跟徐州出去了,木秋不想回家。
木秋居住的百里巷位于新城最左边,后面是百安街,新城中间百花巷,百花巷繁花似锦,据说百花巷建成没多久,就开了一个百花楼。
老城与新城之间有条河,河上有座石桥,桥名安宁桥。河流把新旧两城分离,差异明显。
两城之间必须通过石桥,是以桥两边热闹非常,客栈,酒馆,青楼,衣铺,首饰店齐全。
百花楼是安宁县唯一的青楼,百花巷出来就是安宁桥。
「好无聊」木秋站在百花巷靠河边的百花街,撑着下巴眨眼左右耳支棱起来。
「听说百花楼今晚要选花魁了!」
「每年这时候不都要选花魁吗?有什么好新奇的。」
「你没听说吗?年初百花楼媚娘生了场大病,病的老鸨准备置办后事了,突然好了,好了后,人变得妩媚多姿,花样百出,啧啧啧」
「收起你那口水,都要流地上了」
「去你的,爷这辈子要是能和媚娘共度一宵,不枉此生啊…啊哈哈」
「别做梦了,就你这样,人家哪看得上」
「别看我们这只是一个小县城,大人物还不少呢。」
「你怎么知道?」
「我家四姑婆的侄子在百花楼跑堂,这可是花了不少关系才挤进去的,一个月月钱不多,但那些 客人出手阔绰啊,随手打赏的就是碎银子,平常人家一年也就挣几两。」
「真的啊,当初有人介绍我去,我家婆娘不让去,说丢人。早知,就不该听婆娘的。」
「真的假的,别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你能进去?」
木秋听得津津有味「选花魁,听起来不错」嘿嘿,晚上要去凑凑热闹。
为了行动方便,平日里木秋不着裙装,头发扎个马尾,没有特地掩饰。
当朝女子大防不如前朝,女子上学,做生意的不少,木秋装扮也是常见。
她秀丽容颜的这装扮下黯淡无光,并未引起人注意。
她转身进了百花巷,巷子里逐渐安静下来,百花楼周围几乎无人居住,大家都嫌楼里不正当,怕带坏孩子。
是以,百花楼周围都成了商用店铺。
巷子里人少,铺面也少,附近楼房成了外来做生意人的临时住所。
木秋走到一处无人地,稍微掩藏了一下身形,悄悄摸上了楼房。
来到百花楼后院,翻身进了去。
楼里静悄悄的,这时候约摸都在休息了。
木秋边打量边研究,后院大概是休息的地方,院中有口井,井过去三层小楼比较精致,估计是姑娘们休息时住的地方。
两边各有一排小房间,约是跑堂住的屋子,还有厨房柴房什么的。
井前有一石壁,隔断了院子前后屋子。
绕过石壁,脂粉味扑鼻而来。
前面是接客的地方了。同样三层小楼,后院木楼,前院石砌楼房。
「看来,怕运动量太大,楼塌呐,嘿嘿」木秋意味深长的想着。
她没进前院,转身去往后院「看美人去。」
「不知道这些姑娘有多美,尤其那个媚娘听着不赖。」
轻手轻脚上楼,从窗子往里看了看,大白日都在蒙头睡觉。
顿时觉得没了意思,懒得掩藏身形,准备随便找个房间,翻窗离开。
「你是什么人?」一慵懒娇媚的声音缓缓传来。
「…」
「我说路过…你…信吗?」木秋尴尬的摸摸鼻子。
「你这女子,真有意思。」一阵轻笑声吟道。「我便信了你,你待如何?」
「我就是想看看美人儿,听着美人的声音,便觉得如痴如醉,不知可有幸一睹芳容,定此生无憾。」木秋轻挑双手握拳作揖,江湖做派。
「我本名上官阮,花名媚娘。」青葱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撩开的床帐。
木秋定睛看向床上的人,柳叶弯眉,妩媚轻挑桃花眼,巴掌大的鹅蛋脸,肌肤光滑细腻。
看似清冷又似妩媚,两种气质浑然天成。
「口水流出来了」美人翻了个白眼,莲步走出内室,坐下倒了两杯茶,自顾自饮。
「美人连翻个白眼都这么好看,嘿嘿。」木秋笑嘻嘻坐下来,一口饮尽杯中茶。「好茶」
「花楼的茶,你也敢喝,不怕我下药。」
「不怕。下了也没事,与美人同床共枕,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哪家娘子,好不知羞,看你装扮已成婚了,你不怕被浸猪笼?」
「没事没事,美人儿,浸不了猪笼」
「茶喝完了,赶紧走吧!」媚娘衣袖往身后一甩,又回了内室,上了床,放下帐子,不再搭理。
木秋愣了一下,这就完啦?看看内室,里面的人好似真睡了。
「果然未来花魁就是不一样,那我就借个道,走啦,改天再来看你」木秋对着内室道了一声。
半响没动静,木秋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翻墙而去。
回到家,许远与徐州正在对饮谈天说地。
许远给木秋倒了一杯茶,问她去哪了。
「看花魁去了」木秋咪了咪眼,开心的事告诉许远「相公,花魁真好看」
「没个正行,胡说八道」许远有些无奈的拍了她手一下,让她坐好。
「小嫂子,你哪看的花魁,花楼白天都睡觉吧。」徐州觉得挺有意思的打诨。
「嫂子就嫂子,叫什么小嫂子,叫得我好似那见不得人的人。」
「是,是,是,嫂子,是我不对,自罚一杯」徐州爽朗笑道一口饮杯中茶。
「相公,晚上去看远花魁吧」木秋拉着许远的手。
许远看了一眼徐州,握了握木秋的手,皱着眉头「好」
「相公你真好,我去给你们做点心」木秋高兴笑起来,抬腿就往厨房去。
「许兄,你如此纵着你娘子,你不怕嫂子被花魁给迷倒,不看你了」徐州唯恐天下不乱「我记得上次踏春,嫂子追着看美人,把你落后头都没注意。」
许远抚额,叹了口气,挥手让徐州赶紧走。
「我就不打扰你和嫂子了」徐州挤眉弄眼「晚上我们一起去看花魁」
说完就哈哈大笑离开了。
「娘子,为夫不好看吗?」许远从木秋身后抱住她,下巴压在她肩上,语气淡淡的。
「啊?好看!我家相公最好看了,我最喜欢相公了」木秋立马反应过来。
「那为什么要看花魁」
「我这不是听说今晚选花魁,想凑热闹嘛,上次选花魁我们才搬来,也没看过」木秋解释着。
「那先说好,就只是看一下,看了就回家」许远还是不太满意进行约法三章。
「好,没问题。那…相公…你要不松一下手,我没法拿东西」木秋想拿缸里的水勺,没法弯腰。
「给你」许远松一只手拿起水勺,木秋接过后,抱上。
木秋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自己不该提花魁。
晚上百花街四周挂满了红红大灯笼,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男女老少都出来了,比中秋灯会还热闹。
「看来这好看的人,人人都想看呐」木秋感叹着。
许远捞起木秋,往自己身边带「看路,都孩子她娘了,还似稚儿」
「嫂夫人心性纯良,难得」姚明扬低沉声音响起,他晚上在许家吃的,饭后无事被徐州拉着一起出门。木秋还遗憾地说,孩子们在学堂,不然也凑凑热闹。
「姚县令平时没事便去许家打秋风」这是熟悉以后,徐州打趣。
「是啊,你心里指不定多美。」徐州又对许远挤眉弄眼。
「滚」许远不欲多言。
护着木秋,不让人挤到她。
「相公,相公,那是什么」木秋看什么都新鲜,尤其是吃食最吸引她「今晚怎么这么多花?」
因着选花魁,很多小贩也挑着担子出来卖东西,人来人往,花最多。
「据说是那媚娘想出来的法子,送花,喜欢谁就送谁花,花多者得胜。」徐州解释,说了不少选花魁的规则。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进过花楼?」木秋一副我知道了的表情。
「这规则年年都差不多,本地人都有底」许远敲了下木秋的头,替徐州辩白。
「哦~我要变笨了,就是你敲的」木秋不满「总是敲我头」
「变笨了我养你」许远好笑的说。
「好多小娘子看你们喔,嘿嘿」木秋兴致勃勃东张西望。
「徐州可以看看,我与许兄皆已成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就你还是孤家寡人」姚县令也加入了聊天。
「县令夫人在安宁城,县令大人不考虑纳个小夫人,暖暖床」徐州大笑。
「徐州,你不怕我把你的话告诉县令夫人?」木秋闻声道
「别,我错了」徐州求饶的看着木秋。
姚县令横了徐州一眼,你先管好自己吧。
许远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又近的茶楼落座,选花魁是在搭好的高台进行,远一点也看的见,只是不太清楚。
在敲锣打鼓中,选花魁开始了,呐喊声、口哨声不断。
看了一会几人就失了兴致,打道回府,只有木秋意犹未尽。
「就是唱唱跳跳,有何好看的,多看看为夫就行了!」
木秋打着哈欠回应「相公最好看了!」
接连几日一有空,木秋白天就上百花楼,媚娘有时会坐着与她聊几句,偶尔也会不搭理她,说她扰人清梦。
「阮阮,听说有个京里来都官要帮你赎身,你拒绝了」木秋翘着二郎腿,腿时不时踢动。
坐对面美人眼缓缓斜看木秋一眼,又垂眼看向她的腿,纤长如玉的手指轻握茶杯慵懒撑在桌沿不动。
「额…」木秋撇撇嘴,放下翘起的腿,坐正。
「也不知道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在这种年代,能找到那么好的老公,待你一心一意,还容得了你这没个正行的模样。」
「你当真以为那些给我赎身的人是什么好鸟,看上的不过是我的皮相,赎我回去就是当一玩意儿,指不定还没到他家,就被他家中母老虎给弄死了。」
「在百花楼不好么,接什么客我自己说了算,想接就接,爱理就理,人家还得供着我。」
「我挑着年轻好看有趣的公子玩一玩乐一乐,岂不自在。」
媚娘振振有词,绰绰而谈。
木秋与媚娘第二次见面起,媚娘言语中听似斯文,实而粗俗,用媚娘的话,是粗犷。
让木秋惊奇不已,总让木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花楼生意越来越红火,大多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见媚娘。
媚娘让鸨母给姑娘们请了各种先生,学习各种才艺,又提出自己卖艺不卖身,除非自己看上的,偶尔陪一次。
一开始横眉冷对千夫指,而后如媚娘所说,达官贵人非但没生气,还认为媚娘有气性。
偶尔有一两个见不惯的,最后都悄无声息。
上次有一个肥头大耳说是什么州官的话里话外辱骂着媚娘,木秋知道后,想去教训一下。
媚娘拉住了她,没好气的说「我都不气,你急什么,会有人收拾他的,仔细别脏了你手」
「这么…大官,也能收拾?」木秋不确定「不需要我套麻袋?」
「你套麻袋人家没看见你,难道还不会想到可能是与我有嫌隙?刚从花楼出去便遇难,你当人家是傻子?蠢得你!」媚娘手指撮了一下木秋脑袋。
「我可以制造成意外,贼寇什么嘛!」木秋委屈道。
「哪来那么多贼寇,如今天子也算明君,四海升平的」媚娘斜了她一眼,把她拉入房内。
「有啊,上次不是就有流寇?」
「你当真以为是流寇?流寇不去小村庄,跑大城来?安宁县虽是县城,可也是仅次于安宁城的繁华城市,而且离主城不远,我们安宁城可是南国四大城之一。」
「你当流寇像你一样傻」媚娘无奈解释。
「可是…可是…」木秋挠挠头,转头嬉笑起来,「果然阮阮就是厉害,跟我相公一样厉害」木秋没想到,上官阮这样通透。
媚娘被她气笑了,低语「当真是傻人有傻福」
「阮阮,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好气的声音传来。
有一日木秋趁许远不在家,入夜后又摸上了了百花楼,碰上了熟人。
「书生,你又来啦。」木秋与石旭升打着招呼。
「是的,许家娘子,我来看看上官姑娘」
石旭升是为数不多知道木秋与媚娘是密友的人。
石旭升家本是柳州城人士,进京赶考,途经安宁城,路上水土不服,就到安宁县亲戚家落脚休养。
有一次媚娘独自出游,在城郊崴了脚,正愁眉不展时,遇上了同外出散心的石旭升,当时石旭升彬彬有礼,看见后未上前搭话,只是远远询问媚娘是否需要帮助。
媚娘看着这正人君子做派,有心戏弄,请他帮忙去百花楼告知鸨母,让鸨母派人来接她。
谁知石旭升听了面无改色,淡然吩咐小厮前往花楼。
自己站在不远处陪着,直到媚娘被接走。当时媚娘穿着普通,头上罩着幕离。
知道她是花楼姑娘,也没见着她的模样,还能如此做派,让媚娘感慨不已。
本来两人只此无交集了,哪知他们缘分不浅,几次外出都意外碰上,便攀谈几句,皆讶异于对方谈吐不凡。
石旭升没有因为媚娘的身份有任何异样,甚至看见媚娘真容后,也仅是眼睛亮了一下,态度与以往无二。
一来二往,石旭升也成了媚娘的常客。
木秋觉得石旭升一本正经的样子,像画本子里的书生,就一直叫他书生。
石旭升也没有表示不满。
「石公子,您来啦,媚娘正在梳洗,您稍等」小梨两眼弯弯笑着,把石旭升引入房间。
「木姐姐,您也一起进来吧。」
「好哒,小梨,你越来越可爱了。」木秋伸手捏了捏小梨的脸。
平时她都是不打招呼潜入媚娘后院的屋子,媚娘不喜欢人伺候,在后屋都是一人。
偶尔扮成男装混进前院三楼媚娘的屋里,小梨是前院伺候媚娘的人。
鸨母也认识木秋的,刚开始还有些不乐意,哪有花魁伺候女客的,况且还不给钱,着男装,也骗不过她这经验老道的火眼金金。
媚娘知道后甩脸,鸨母只好作罢,后来看见木秋,直接走开,眼不见为净,但也没戳穿她,只要不影响生意就行。
媚娘家身穿大红色轻纱,施然而来,一阵轻风吹过,花香四溢,清淡优雅,媚娘宛如九天仙子。
石旭升深深地看着媚娘一眼,站起来对着媚娘作揖「小生,明日便要前往京城赶考,在安宁县时日已久,此后一别,他日…便不在…相见。上官姑娘,日后珍重。」
「你我君子之交,小生与姑娘点谈之间,受益良多,姑娘如果愿意,我替姑娘赎身,姑娘可以另寻他处嫁人安度此生。」
媚娘愣了一下,马上扬起笑颜「石公子厚爱,媚娘感激不尽」
以前媚娘在书生面前都是自称姓氏上官。木秋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对。
明日公子便要离开,媚娘敬公子一杯,说罢杯中酒已尽。
媚娘祝公子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二杯尽。
祝公子娶得良妻,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三杯尽。
「阮阮…」木秋手足无措,这两人看似风轻云淡,但总觉得不对劲。
得体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可木秋觉得她很难过。
石旭升表情看不出异样,身上却有种深沉、悲哀的情绪笼罩着。
「借上官姑娘吉言」石旭升也连饮三杯,起身离去。
晚上房里。
「阮阮看着书生的眼睛里含着泪,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就不能再进一步吗?他们明明是相爱的」
木秋神情恹恹的跟许远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起。
「那石旭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拿出给媚娘赎身的钱,那他应该就有能力对媚娘好啊」
「要知道媚娘可是百花楼摇钱树,赎她不仅仅要有钱」
「就是因为那石公子不像普通人,她们更不可能」许远拥着木秋安慰着。
「他们都很克制自己的感情,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更好更有利。」
「上官姑娘明白以石公子的家世,不可能娶她,更明白做外室一辈子见不得光不是她要的生活。」
「而石公子也清楚,媚娘并不屑于外室,家族也不允许他娶青楼女子,妾也不行。」
「一个舍不得家世荣耀,一个不愿委曲求全。他们清楚也明白,见之难忘,不如不见。」
「你不是说上官姑娘买了小梨,准备一同前往柳州城?早点休息,明日你不是要去送她?」
「嗯,她说想去看看他出生的地方,以后就安生过日子,石公子连户籍都给她办好了,现是良籍,经她同意,户籍落在我们新县。」
「我就是意难平,好气啊,赎身,脱籍,哪一件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他都不声不响全办好了,结果就是要两人以后不再相见!」
话刚说完,木秋嘴唇就被堵上了,许远不想她娘子总念着别人。
还是做点该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