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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深处》第8章 林中墓

人群散去,十多个海民在把夹板拆掉,又重新安上了护栏后也相继离开。码头重归寂静,只剩下二木一人独举火把,面对着黑色海面。他打算今夜就守在这里等田斓,同时好好想想那盘子的事。

摸了那盘子能变年轻?二木首先想到的便是文老太爷的红光满面和轻衫下的肌肉轮廓。

那爹爹为什么这些年老得那么快?虽然二木知道是因为娘和大哥的相继离世,离开。说是离开,十年了,而且还是在海上——

是不是爹爹把盘子藏起来了没有经常摸?但看样子文老太爷似乎没有盘子,他是怎么变年轻的?

呼—-二木长长出了口气。我得先搞清楚文老太爷是怎么知道那盘子的!

二木确定那个晚上只有自己见到了大哥把盘子交给爹爹的一幕,因为堂屋的门是关着的,别人也不可能从外面偷看到屋里发生的事。

难道是那晚后的某一天爹爹告诉了文太爷?如果真是宝贝连我都躲着却要告诉外人?

是拿出来看或换个地方藏的时候恰巧被谁谁谁或就是文太爷看到了?更加不可能,爹爹做事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

等等!

二木突然想起了文老太爷的活动时间和轨迹。

让我想想,二木闭上了眼。

那个时候大概是亥时,因为大哥虽然极少回家,要回定是在那个时辰。那么文太爷很有可能在码头碰上架船归来的大哥,自然也就知道他手上那总是装着新鲜玩意儿的布袋子不是空的!

而那夜大哥走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见他是驾船出海了的。也就是说他再次返回码头的时候文太爷还没有走,并且发现那布袋子是空的,或是不见了。由此推断大哥把布袋子里的东西交给了爹爹。

但他既然没见过为什么知道那盘子是黑色的,会发光,底面有花纹!?

二木再次回忆先前的对话。

答案很快就有了!

怪不得那老东西开口就是“那东西”!原来他只是知道那东西的样子,并不确定哪晚交给爹爹的才是那东西!

我真蠢!帮了他一个大忙!

不对啊!

既然是这样,他与我大哥在码头相遇也肯定不是一次两次,看他的样子那么想得到那宝贝,为什么那么多年了都不问自己,我那时小不是更不会骗人,更容易被问出来吗?

这时才来问我?以前不问?

那么多年了,不问!

现在才问?

二木思来想去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也对,他陆二木一个毛头小伙,哪能想得到一个百岁老人那种极少主动出击,只求守株待兔的隐忍呢?若是当初每次见他哥提个装了东西的袋子都偷偷问上陆二木一问,二木是个成年人倒还好,来来回回地问一个反复无常的孩子难道不是更容易露馅吗?

不过,二木还是确认了一件事——那盘子来自大海!

而且,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大哥出海后再未归来定与那盘子有关!

二木蹲坐下来,使劲揉了揉双眼,突然想起自己在明处是看不清漆黑海面的,于是两三下便熄灭了火把,刚让自己进入黑暗,却听背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另一个火把摇晃着向自己飘来。

“二木,陆二木——”

二木听出是镇长的小儿子陆继宗。

“你,你爹让你快,快快,快回去,再有半半半—-个时辰,朝—–廷的深潜队队队,队就到!”陆继宗比二木小两岁,从小便爱跟在他和田斓以及他们神木镇的几个朋友屁股后边不离不舍。小伙子称得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也惹得不少少女喜爱,可惜是镇子里少有的结巴。

“深潜队——”二木觉得脑袋里一面鼓一面锣地胡打乱敲。

“不去!”他想都不想直接叫到,

“你回去告诉我爹,除非我哥回来了,谁来了我也不去!”

实际上,陆二木没有真正出过海。他不如田斓,不如镇子里或镇子外那些十七八岁的后生,也不如眼前这个小自己两岁的结巴。有他爹拦着,谁也不敢偷偷带他出海。虽然他能游善潜,但游的潜的都是在岸上都能瞧得到的海。即便同龄人不敢明目张胆地笑话他,毕竟他家的事谁都知道,可他自己都觉得羞耻。既然是这样,深潜队来了与他又有啥关系,让老头自己应付去吧!

“你你你回去吧!听说来来来了好—–多人,光士—–兵都不下三三—-千!”

“三什么?”二木觉得自己听错了。

“三千!”陆继宗叫道。

二木张大了嘴,这是来做什么?三千人!爹爹早就跟他说过深潜队要来,但他们来找什么却说也不知道!

“你爹说——你能出出出—-出海了。”

“再说一次!”二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爹说你能—–出海了!”这一句陆继宗只差一点点就不是结巴了。

为什么?

深潜队——哥哥——那东西——文老太爷——-田叔叔—–奔牛——田斓——–

二木脑内一瞬间清晰地迸发出这些名字,却又如同一捆乱麻。

“听—-说,那些士士士—–士兵不—-扰民,要驻—–扎扎扎—-在林子里!”陆继宗刚才的努力白费了,结巴不是打嗝,不是使劲一憋就没有了的。

这话刚一说完,陆二木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拔腿就跑!

镇子当然会让那军队避开葬区,可他娘的坟与其他双季女性的不在一处啊!

二木快如疾风,眨眼便抵自家院门。

“陆二木!”蓝青萝首先瞧见了他。

她怎么也—–?

二木一眼扫去,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叫人了。

除了面对面交谈着的爹爹和陆镇长,陆镇长的大儿子陆正光,次子陆正明,女儿陆红瑛都来了。神木镇的蓝青石蓝青萝兄妹,以及他们的爹爹,穿金戴银五光十色的族长蓝如松也来了。羽家堡的羽梦舟,羽归林姐弟搀扶着头上戴了个不伦不类彩色羽毛帽子的长老羽不离,正在窃窃私语。而文太爷那没能成为继任者,几乎从不出仙草堂的大儿子文守心正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微笑着打量着自己。还有背对着院门交头接耳的四五个长衫汉子,堂屋里坐着站着的七八位白首老者,想来都该是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二木喘着气,花着眼,见蓝青萝和羽梦舟一左一右朝他快步走来,一霎便涨得满脸通红。

蓝青萝一到便伸手向二木的蓬松黑发抓去,边继续胡乱摆弄边笑着说,

“你终于来了,我的傻弟弟!”

羽梦舟则轻轻拉起二木的大手,笑颜如花,也不说什么,只是痴痴地注视着心上人。

这女子大概是第二个发现二木的人,原本搀扶着长老的手就像碰到了滚烫的铁锅,闪电般地抽开后又拨弄了一下秀发才向他走来。其实她比二木还长近两岁,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过半个羽家堡都知道,如若不是前年碰上了二木,她早已嫁人了。

“二木,”陆冬生走了过来。蓝青萝不舍地松开了手,转身离开。羽梦舟倒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三千人的队伍快到了,他们要驻扎在林子里,要砍树搭建营棚,这没什么错,”陆冬生低头看了看羽梦舟仍牵着二儿子的手,又抬头继续道,

“可他们人马实在是太多了,这深潜队不知道到底要找个啥,啥时候才能走。我和你几位叔叔伯伯讲好了,拜托他们轮流守着你娘的坟。”

要不是见这里人太多,二木差点就要张口提那东西的事了。

“可那毕竟是你娘,我能不让你去守吗?你娘的坟离其他的坟远,而且坟旁就是林子里少见的溪流,我想着那些官兵要生火煮食,洗衣喂马啥的,大概会选在那溪流附近驻扎。你大了,但你那脾气—–唉!难免不会与那些官兵起冲突—-”

“我知道我知道,可——-”二木不住地点头,又欲语还休。

“我知道你说的是田斓,你看这样如何,”陆冬生又低头看了看那牵着二木的手。

羽梦舟柔软滑腻的手仍旧没有放开的打算,她并不嫌弃二木的手心满是汗水,也不怕听到田斓或其他女子的名字。

“每日卯时正是夜捕归来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那女娃的消息,也会在那个时候随船归来。而那时官兵大都还在熟睡,你就那个时间去等她吧,回林子时也好带些新鲜鱼虾。”陆冬生其实早就想好了。

“好。”二木抿了抿嘴答道。他认为爹爹已经想得很周到了。

“对了,”二木突然想起来了,“我能出海了?”

“是我说的,”陆冬生道,“你长大了,我也老了。我不可能永远拦着你,我也拦不住你了。”

“这话倒是不假!”二木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觉得这就不是他陆冬生讲得出的话。

“这十数日来,我总有一种—–”

“进林了!进林了!进林了!”陆冬生已经出口了的“不好的预感”几个字被陆继宗的呼喊掩盖了。三个字一句的他还是能说顺溜的。

这么快!众人俱是一惊!

“我快!我先去!”二木大叫一声,甩开羽梦舟的手转身狂奔。

他在院落间左切右拐,步子越来越快。片刻便已冲进了林子,向北疾驰。

原以为没人能跟上他的速度,可距背后不远却不断传来衣衫扫过枝叶的唰唰声。二木不去管它,聚精会神地越过沿途的横枝漫叶,继续狂奔。

二木估摸着大概又过了近一里地,那声音竟然仍距自己不远。便忍不住边跑边喊,“是谁那么快?竟能跟上我的脚步!”

唰唰声不停,无人回话。

二木心中叫道,我再加快,看你如何能跟上!

这种时候他竟然仍不忘争强好胜。

可他才加快跑了不到二十步便听身后欻地一声闷响,唰唰声戛然而止。

二木猛地停下转身,借着月光定睛一看,一个长发浅色衣装的女子侧卧在地,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正是被自己甩开手臂的羽梦舟。

二木连忙上前托肘将她扶起,却见其手腕手背已满是浸血条纹。

“你怎么——”二木语塞,别说一个女子,就连在羽家堡偷鸡时遇上的守宅恶犬都撵不上他。不对,怎能拿人跟恶犬比呢!可他又怎会想到,那个时候撵着他逃窜的还有一束爱慕的目光。

“不痛!快去!”羽梦舟声如泉水叮咚。

“你受伤了!”二木见她膝处白衣已现殷红,定是摔倒时撞上了坚硬之物,“我扶着你走吧?!”虽说不久便会有人赶来,但二木还是不忍把她独自留在这黑暗密林。

“来不及,你快去!”羽梦舟坚定地说,说完仍强做微笑。

二木看着这张白皙温柔的脸,脑中突然响起田斓皱着眉最常对他说的话,“滚!滚开!”

“来,我背着你跑。”二木转身蹲下。

“好!”羽梦舟毫不迟疑,轻轻贴上二木宽厚的脊背。

二木起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柔糯像一道闪电击中大地,从他的背部快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二木反手挽起丰腴长腿,另一种滑腻又从指间掌心直达天灵。

二木左顾右盼,温玉般的脸颊已是粘上了他的侧颈和腮帮。

二木继续奔跑,迎面的林间疾风刮不尽弥漫在口鼻的幽香。

前方幽暗,木叶层叠。

二木感觉自己是在梦中奔跑,也刹那希望这梦永不会醒来。

约莫一刻之后,人语的嘈杂和沉闷的马蹄从不远的前方传来,隐约还伴有流水的轻响。

“到了!”二木从梦中醒来,猛地抓紧梦舟大腿,也不顾伊人娇声呻吟,拼命冲赶。

拨开层林,十数兵士马匹围绕在一处一人高的土堆前缓缓踱步的画面撞入眼帘。

其中三人从腰间解下刀斧,正欲向那土堆刨去。

“住手!”

一声咆哮,山颤林抖,铁马嘶鸣。

二木几乎是把梦舟抛下,两三步便飞身冲入三个银甲兵士之间,挡在娘亲坟前。

三人见来者八尺有余,身形挺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间也不敢出手。

“管他娘的!”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官狠狠道,“看这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又是一座孤坟,想必葬的不是一般人物,下葬之物定是不少,给我拿下!”

那三人得到指令,刚要动手擒住这“不速之客”,却只听“咚”地一声闷响,一人已被二木一拳击倒,竟然就此昏迷。

紧接着又是一击,打得中拳者嘴裂牙崩,哀嚎不止。

“上!上!上!”发令的士官已看出眼前这人虽然身高力大,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气急败坏道,“给我好好教训这野小子,别取了他小命就行!”

士兵纷纷下马,二木拳拳到肉。

羽梦舟三番上前撕扯,怎奈自己是女儿之身,只有次次被推倒在地。

二木虽是天生孔武有力,却怎又敌得过五六七八个壮年兵士,不到片刻便被打得血流满面,淤伤遍体了。

“把他架过来,”那骑在马上的士官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二木被两个兵士架起,拖到那士官马前。

“起!”士官猛然向上勒起缰绳大声喝道。

战马长鸣,前足高高举起,向二木踩踏而去。

眼睁睁看着重重落下的铁蹄正中二木胸腹之间,羽梦舟一声惊叫,响彻山林。

山野丛林在清风下沉静,溪流潺潺可传十里。

陆二木单膝跪地,双目血红,双手缓缓抬起,握住眼前马足。

一声肝胆俱裂的嚎叫声中,二木蹬起身躯,猛然发力,竟然将那士官连人带马凌空甩起,落在丈余之外。

众人后退,望着这地狱饿鬼般的少年,他们再无恃强凌弱之心。

二木撑膝站起,摇晃着走到坟旁,跌卧坟上。

羽梦舟抽泣着上前跪在二木身侧,不停地用袖口擦拭他脸上的鲜血,却见他啥也不顾,只是用一双颤抖着的血手不断抚摸那灰色石碑。

月光凄清,洒落碑上。

爱妻朗秋之墓

夫—–陆冬生

子—–陆离—–陆远

哀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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