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在日复一日平淡的日子里。
陈家村突然发生了一件不平常的大事。
“都听说了吗,陈华轩家的老三投水库了……”
“真的吗,年纪轻轻的干嘛想不开呀??”
“俺还能骗你,听说昨天姓苏的知青从京城邮来一封信,里面不知道写了什么,陈老三看过后就受了刺激……
嘿嘿,看情况那小子还不死心,也不看看人家现在是什么光景,自个儿能配得上人家吗。”
“原来是这样,俺就说嘛,当初苏雪薇是落难的凤凰,又被陈永生给救了,这才跟他谈起了对象。
不过现在人家成了大学生,父母兄弟又都恢复了工作,陈华轩家在咱村里虽然算的上是大户,陈永生自己长的也不差,但是比起苏雪薇家来,还是差的老远,不怪人家变心。
要怪就怪他自己不争气,去年高考落了榜,不然两人说不定还有希望。”
“嘘,小声一点,千万别让陈家人听到,陈华轩要了一辈子脸,这次算了丢人丢大了。”
“对了,陈老三死了吗?”
“没有,陈家老二下班回来路过大坝,正好望见他兄弟投水,把人给救上来了,现在人已经被抬回家了,俺刚才还看到陈老二吆喝着去找大夫。”
“那小子倒是命大!”
“走,快走,去他家看热闹去!!”
……
社员们平时下工后,除了捣鼓夫妻那点事,根本没有一点娱乐活动。
现在突然听到这件热闹事,当事人又是村里的“名人”,一个传一个,很快传遍了全村。
接下来。
全村的男女老幼纷纷朝陈家跑去。
……
昏暗逼仄的房间内。
陈浩躺在炕上。
虽然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还是感觉浑身冰凉。
如同掉入了冰窟窿里。
眼皮沉重的他,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意识模模糊糊的,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呜呜……生儿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呀。”
“都怪那个扫把星,当初我就说你们俩不般配,姓苏的那个小狐狸精一直吊着你,你被迷了心窍,怎么劝也不听,现在还差点把命搭上。”
“闭嘴吧,嚎什么嚎,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子白疼他了。”
“呜呜……”
“行了,别嚎丧了,快去多加点柴火,把炕烧热……”
“老六,你傻站着干嘛,再去抱点柴火去……”
……
火炕热的很快。
陈浩的身体随之慢慢暖和,渐渐的出了一身热汗。
忽然,他幽幽的睁开了双眼。
只是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发懵。
狭窄的屋子。
黑乎乎房梁,贴满报纸的土墙。
充满了时代印记的黑色窗棂和白色窗户纸……
这一切的一切。
陈浩都感觉有种熟悉感。
他赶紧坐起来,低头打量这具陌生的身体。
蓦的呆住了,心里陡然窜出一股恐惧。
小肚子上可爱的婴儿肥……哪去了!!
随即摸了摸脸。
一圈细细的绒毛,更是让他意识到大事不妙。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陈浩脑海中不由发出了灵魂三问。
“爸,妈,你们快来看,俺三哥醒了!!”
突然。
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跑进来大喊大叫。
喊叫声惊醒了正在蒙圈的陈浩。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对夫妇已经冲进了屋内。
“三儿,你怎么样?”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激动的抓住了陈浩的胳膊,一脸的关切。
陈华轩看到自己最看重的儿子醒了过来,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马上想到小兔崽子今天的所作所为。
威严的国字脸立马罩上一层寒霜。
而此时。
陈浩看清眼前两人的脸,如遭雷击,身体不由的瑟瑟发抖,满眼的惊恐。
犹如晴天霹雳!!
这两张脸虽然年轻了许多,但是他太熟悉了。
可是……
自己的爷爷奶奶不是早已经走了十几年了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大白天见鬼了??
陈浩脸色煞白如雪。
突然大脑一阵眩晕,无数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之中。
许久,等他恢复过来,脸上露出古怪至极的神色。
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九七八年。
现在的这副身体叫陈永生,也是陈浩前世从没见过的三叔。
对于陈永生,陈浩自懂事起就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在陈家出现过。
无论是陈家人,还是村里人,都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
直到陈浩上了初中,才从同村的小伙伴王小虎口中听说这个名字。
陈浩回家问过父母,这才知道三叔的存在。
按照父亲陈永国的说法,爷爷陈华轩恨三叔不自爱,不顾及父母兄弟姐妹,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自杀,自此不承认三叔是陈家的子孙。
女儿陈永丽本来在家里排行老四。
但是为了消除陈永生的痕迹,自此陈永丽成了老三。
不过,陈浩知道,陈华轩只是故作坚强罢了。
后来弥留之际,嘴里还不停念叨着陈永生的名字。
“坏了,当家的,生儿是不是中邪了?”
郑兰看到三儿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不说话,脸色更是不停变幻,惊呼一声。
“不好,快去刮点锅灰兑水给他喝。”
锅灰又叫百草霜,是一种中草药。
具有止血,治疗腹泻、痢疾等疾病的功效。
不过民间认为它可以避邪、旺运。
现在的乡下小孩子受伤流血,一般用墙上的土蜘蛛网或者锅灰抹在伤口处,见效非常快。
“胡说八道什么!”陈华轩大声呵斥道。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
陈华轩至少在表面上不会相信这些东西,免得被外人听到说闲话。
不过,还是略微担忧的看向自家老三。
他一共有三个儿子。
比起不着调的老二陈永国和小儿子陈永辉。
老三陈永生无疑最聪明,最孝顺,也最让他省心。
从小到大他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陈华轩这一辈弟兄六个,他排行老五。
因为家里太穷,根本上不起学。
后来还是参军后,晚上参加扫盲班学习,才有了文化。
当年家里没条件,如今他是一心想要六个子女成才。
尤其是恢复高考后,陈华轩最大的愿望就是陈家能出个大学生,也好光宗耀祖。
可惜事与愿违。
老二陈永国和老六陈永辉从小调皮捣蛋,逃学更是家常便饭。
两人经常被他用皮带抽,甚至吊在房梁上毒打,依然是死性不改。
陈永国现在已经结婚,至于小儿子,三岁看老,何况如今已经十一岁了。
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唯有老三陈永生是他的希望。
“哼,我打他两巴掌就醒了!”
说着话,陈华轩扬起了手臂,作势要动手。
老六陈永辉看着老爹要打陈永生,双眼瞪的老大,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这个世界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都是一个娘生的,凭什么挨打总是自己!
他早就嫉妒被老爹一直偏爱的陈老三。
陈浩对上陈华轩面露凶光的双眼,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后,眼神立马变得清澈。
陈华轩脾气火爆,身上又有功夫。
后世即使六十岁多了,依然打的陈永国和陈永辉鬼哭狼嚎。
因为隔辈亲,陈华轩从不打孙子。
但是现在自己已经由孙子变成儿子。
陈浩认清形势,赶紧赔着笑脸:“爸,妈,我没事了,刚才是在想别的事。”
虽然叫的别扭,但是既来之则安之。
陈浩唯一的优点就是适应力强。
“哼!”
陈华轩重重的冷哼一声,最终还是舍不得动手,把扬起的手臂放下。
刚想说点什么。
突然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至极。
今天老三闹了这么一出,他的脸算是丢尽了。
想到这里,恶狠狠的瞪向陈浩,怒斥道:
“三儿,我本以为你跟老二和老六不一样,没成想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你自己说,你这么做,对得起谁!”
陈华轩越说越气,眼看就要压不住怒火,陈浩赶紧喊冤。
“我不是,我冤枉!”
“我从来没想过要投水库,只是蹲在岸边时间久了,又起猛了,脑子有的晕,不知怎么的小腿肚又抽了筋,这才扑到了水里。”
这倒不是胡说八道。
根据读取三叔的记忆。
自从去年苏雪薇离开后一去不复返,甚至连封信都没递回来过,陈永生已经知道苏雪薇变了心。
只是心底还残存了一点希望。
昨天读了苏雪薇的分手信,陈永生彻底死了心。
前年冬天。
陈家村的两个女知青苏雪薇和方艳,结伴去水库的冰上捡死去的大雁,结果冰面破碎掉进了冰窟窿里。
多亏陈永生冒着生命危险把两人救了上来。
今天下午,陈永生特意去了当初救苏雪薇的岸边,把信撕碎扔到了水库里,想跟过去做个告别。
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一定要发奋图强,努力考上大学,出人头地。
莫欺少年穷!!
他要让苏雪薇后悔……
可惜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白天又没好好吃饭,蹲在岸边太久,大脑自然缺氧。
一个不小心扑进了水库里,又不幸的是脸朝下,被一口水给呛死了。
可以说死的不要太悲催!
更可悲的是,死后没有人相信他是出了意外。
所有人都认为陈永生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不仅死的憋屈,还背上自杀的恶名,不能进祖坟。
“真的?”陈华轩一脸怀疑。
“我对灯……不……对天发誓!!”
陈浩刚想对电灯发誓,才想起现在村里还没通电。
家里现在使用的是煤油灯。
指着煤油灯发誓,档次好像有点低。
陈浩只能把右手食指指向房梁。
看到三儿子跟自己对视毫不躲闪。
陈华轩心里不由信了个三四分,脸色立刻好看了不少。
不管老三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必须当真的。
更重要的是老三昨天看过信后,一脸的颓废,眼神黯淡无光。
晚上陈华轩起来解手,偷偷去东屋看了一眼,老三翻来覆去根本没睡。
现在双眼有了光,证明他已经走了出来。
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一旁的陈永辉不屑的撇了撇嘴,他才不相信陈老三的鬼话。
郑兰也不相信,不过看到儿子没事总归是好事。
“爸妈,老三怎么样了,我把建国哥叫来了。”
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老二陈永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