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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寻找那片海上唯一的光亮,人们说,海里有一个传说,只要真诚地向他许愿,或许就能见到你想见到的那个人。——《丑闻》

季晓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不得而知,不过好在他们还是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弥留之境的船,还是来时那个船家。

“年轻人,我们得在这天亮之前到达岸,要不然惨了。”

那船运行得飞快,奇怪的是回去的海路上,并未有大风浪,船家开得稳当了不少。

“你刚才问了什么问题?”

高泽瘪嘴态度随意:“就随便问问,那老太太看上去不太靠谱。”

“老太太?”季末没忍住笑出声,“那家伙可是个小姑娘,专骗像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子。”

高泽吸一口气,语气微怒:“你刚也不拦着我点?既然我们是同行人,以后有什么事,你得提前和我说,别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

“我什么时候……”季末本想着反驳,思考片刻还是点头。

船又向前行了一段。

海风将高泽额前的发丝吹得老高,他缩了缩身子问:“你不觉得这黑岛吹来的海风带着点咸腥味,头晕乎乎的,很困,让人很想睡……”

拾荒者悠闲扶着方向盘,侧过头:“年轻人,这海名叫忘川海,渡过这片海,你方才的记忆都会遗忘。”

遗忘?

正当高泽犯蒙之际,季末抱起双臂,倚在船侧,闭眼的模样没有一丝慌张:“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关于黑岛发生过的一切,你都不记得了。”

高泽挣扎着,可身子疲软,眼皮子自己合了起来,脑子里像是接收到指令一般昏昏沉沉。

大概是海风的作用,他没有做梦,反倒是安安稳稳睡了一觉,而这样的安稳觉实在久违。

他从昨天的那片金色沙滩上醒来,起初的痛感来自他的手臂,后来一点点攀附到大脑,慢慢被疼醒,他奇怪地发现手臂上刻着两个字:季末。

……

“我送了你一个秘密,你要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送给我。”女巫指了指门外的那个小说家。

“季末?”他不解的眼神审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女巫并未透露,只是说:“你若想知道,那是另外的价钱了。”

高泽此时看着手臂上的血痕,自嘲笑了:“该不会,这家伙还是骗我的吧?嘶……我也真下得去狠手。”

苦心调查多年,好不容易现在有了线索,怎么可以从头再来?可分明渡过这片海,就会遗忘这里的一切,但他却记得很清楚。

昨日他只是站在上面看着这片海,海水湛蓝,海浪声舒缓。

今日黎明前的海神秘不可测,无数秘密与未知的恐惧都埋在那片寂静的海之下。

更诡异的是,那鱼肚白的天际下竟有那么多人直着身子站在海里,他们像竖立的十字架虔诚而又充满等待,海,安静得只能听见浪的呐喊。

“高泽,早安。”

他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小白面无血色站在树后,当然她只是个机器人,本就没有血色。

“海里的丧尸没吓死我,被你吓死了。”

“抱歉高泽。”小白的睫毛一弛一张尤为灵动,虽说她已经是被淘汰的机器人,却比最新型的2500号机器人更像是个人。

高泽凑近了一点,确认海里站着的是人,更是不解:“那些人都在干吗?还有,小白你有看到季末吗,他和我一起坐船回来的?”

小白目不斜视,始终关注着海面:“季末,他还是选择了第三日的任务。”

“第三日任务?”高泽蹙眉指着那片海,一时不知如何表达,“那,那我……”

“这是一个选做任务。”竟有一丝错觉,小白的眼眸中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当绝世之巅的第一束阳光撒向海平面的那刻,在沿海的礁石圈会升起一个灯塔,这里的人叫它心灯,据说第一个走到心灯的人,可以与这个世界或者现实世界的亲人对话,因此很多人都想要尝试。”

能够与任何一个人对话?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我也要去!”高泽毫不犹豫。

小白拉住了他:“来不及了,任务已经开始了,今日的获胜者就在这群人当中。”

话音刚落,一座白色的灯塔从海底慢慢升起,人们只能瞧见那象征希望的光先从地平线升起,似乎照亮一半的人间。

水中本是如行尸走肉的人们,仿佛都被这第一缕阳光唤醒。他们睁开眼,如同出生的婴儿只是欲望的刺激,他们有的行走,有的海里游泳,有的甚至看不出是什么姿势。

像黑夜里趋光可怜的小虫,奋不顾身地冲向那未知危险的目的地。

随后,人们开始狂笑,开始大哭,甚至开始愤怒吼叫。他们有些人拉扯着,摩拳擦掌互相不让,有些人为此打得不可开交,那道耀眼的阳光,是有着特殊的魔力的。

“他们这是疯了?”高泽的眉头又锁了起来。

“这里叫七魄海,对应着人的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他们会想起喜悦的事大笑,会想起恼火的回忆大哭,会害怕亲人的离去悲伤,会因爱恨而难以释怀。这是七魄海激发了他们前世内心的世界,只有真正渡过七魄海的人,才能找到心灯。”

“如果渡不过,会怎么样?”

小白毫不在意地说:“灵魂则会被吞没,在绝世之巅消失。”

高泽快速扫视人群:“小白,你快看看,季末现在在哪?”

小白指向那片海域最远处:“季末现在在最靠近心灯的位置。”

……

这是季末第二十次想要到达灯塔,这里的海水不过才没过他的膝盖,他开始没有那些人地大哭大笑,虽然情绪仍旧会被这七魄海支配,但也渐渐麻木起来。

他想要见一个人,一个在二十年前消失的人,然后找到一个答案。

潮热与胸闷让他不禁回忆起十四岁那年的暑假时光。尽管母亲向他解释说父亲只是出差到外地,几天后便会归来,但他内心深处早已察觉到,父亲可能再也不会回到他们身边。

日落月升,江边吹拂起湿润而温暖的风,吹在每一个过路人脸上。

那个瘦弱的背影孤独地站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拿起听筒,犹豫了几分钟才敢按下接通键。

“嗨,大鹏,我遇到了一些难题,你方便听我说说吗?”

大鹏是他在小学时期最要好的朋友,他们甚至在初中也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前不久母亲还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商场庆祝他们共同开启初中生活,可一个暑假,什么都变了。

“那个,季末,我作业还没做完,我妈来了……”大鹏还没说完,电话里出现了杂音。

又过一会儿,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是不是那杀人犯家那个?”

“妈,季末是我朋友,你不能这么说我朋友!”

“杀千刀的,这可是死了八个孩子,你们班家长群里都在讨论这件事,他妈妈早就退群了。其他和他相关的同学也早就不敢联系他了,你和谁交朋友我都不管,反正咱们家不能摊上这种事。”

嘟,嘟……

季末垂下手臂,他望着黑漆漆的江面,潮热胸闷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还打吗?”老板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仿佛炙热的射线在皮肤上灼烧,令人难以忍受。

“不用了。”

尽管他知道,大鹏是相信他的,那只不过是大人们对孩子习惯性的操控罢了。可那些大人说的对,舆论有时候更可怕。大鹏没必要因此背负上杀人犯孩子的朋友的恶名。

那一刻,他好想就此纵身跳进眼前那片漆黑的江里,让冰冷的江水淹没那些声音。

可他错在哪里了,他的父亲分明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啊,为什么他会杀人?

无数的声音像是冲破大脑枷锁向外冒,他最终承受不了,瘫坐在地上,口袋里的硬币滚了出来,撞到石阶后左右摇晃了许久才躺了下来。

他吸着鼻子,用手撑起自己的身躯,毕竟那是回家最后的公交车钱了。

一个小孩的手抢先一步拿起了硬币。

“那是我的!”他难掩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竟把那孩子推倒在地,他有些惊慌失措想要伸手将他扶起,可谁知一只大手重重打在他胳膊上。

“你干嘛!”那中年人护在小孩身前。

小孩哭得梨花带雨指着他:“爸爸,他抢我钱!还打我!”

季末失措的神色往后一退,无助地摇头:“我没有。”

小孩的父亲此刻也看清楚面前青年的脸,冷哼道:“你是季国平的儿子?”

他低下眼眸根本不敢对视,也不敢说话,只想撒腿就跑。然而,那男子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力量悬殊,季末眼泪落成两行并求饶:“叔叔,这真的是我的钱。”

“当爸的是杀人犯,儿子做贼,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跟我去派出所!”

他甚至将季末拖行了一段路,直到电话亭的老板看不下去了出来主持公道。

“这孩子刚刚在这儿打电话,那个是我找给他的钱。”

孩子不再哭泣,悄悄地藏在父亲的身后。与此同时,即使面对事实,那些冲动的成年人也不愿意正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反而试图掩盖真相。

“看在你还是未成年,这次我不和你计较。”

“这孩子可怜,你就少说几句。”老板拉扯过季末。

谁知那中年男子仍旧不依不饶,指着报纸上“八个孩童遇难,小丑绑架案嫌疑犯落网”的标题,怒斥道:“这八个家庭就不可怜,杀人犯的孩子为什么能好好活着?”

老板此刻也哑口无言,尽管老板的坚持下给了他回家的路费,但他还是选择走回家,一路上,他多么希望也有那么一个绑架组织将他绑走,这样是不是就能扯平了。

可他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男孩站在家门口,揉了揉胳膊,眼泪被舔舐着吞进了肚子,努力掸去裤子上的灰,装作没事的样子。

“末末。”他抬头看着母亲憔悴的脸,扫过她手里紧攥着的药瓶,自从父亲走后,母亲每天很难入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的眼睛红肿着,好在母亲没有开灯:“我,我去大鹏家写作业了,玩得晚了一些。”

他的谎话是草率了点,但母亲也没有拆穿,只是安慰道:“末末,有件事,妈妈要和你商量一下。这个房子被法院查封了,我们以后不能住在这里了。”

这个小区的邻居大多都知道他们家出的事,母亲和他出门都是受人冷眼和议论,他巴不得搬走。只是这个家,还有爸爸的回忆。

季末看着墙上的照片,是小时候爸爸带他去少年宫放风筝、在楼下公园踢足球,还有那张他坐在爸爸肩上看烟花的照片。那次的烟花放得又高又美,就仿佛银河落下来,星星就快砸到脑门。

他轻拍着母亲那因辛劳而弯曲的背,安慰道:“别担心,妈妈,我们搬出去住就好了。”

母亲低眸似是还有难言之隐:“末末,那个,你还记得大伯吗?”

季末点头:“记得,晓晴妹妹家,爸爸带我去拜过年,他们家也在Z城。”

“没错,晓晴很喜欢你对吧?”母亲眼中闪烁着希望,但接下来的话她却难以启齿,“是这样,大伯家只有晓晴一个女儿,想要个儿子,妈妈想……”

“我只有一个爸爸!”季末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的意思,眉头瞬间一皱,小小年纪竟能够挤出个眉间纹。

“你爸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房子也没了,我无所谓那些声音,但再过几年你就要读大学,背负着这些事,你今后怎么生活下去?你还有你自己的未来,不能被我们毁了。你大伯既然愿意收养你,你就听妈妈的话,过去吧!”

季末跪倒在地,强硬说道:“妈,就算爸爸不在了,我也可以保护你!我要和妈妈一起,要和妈妈一起!”

母亲愣了愣,一同跪在地上抱住他瘦弱的身子:“末末,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妈实在没有办法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舍不得,但你好了妈妈还有个盼头……”

她侧过头,那泪花从侧面落下,声音呜咽,长久说不出话来,而后低沉自语。

为什么是我们家,天爷我做错什么了,这么折磨我的孩子。

……

季末的额头瞬间滚烫,汗水也将衣领浸湿大半,直到冰冷的海水灌进他的口鼻,他呛了几口,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但也正是这样的清醒让他突破了困扰他第十五次的心境。

他比任何人都要快挣脱,也许是十五次的练习,让他熟练地挣脱恐惧。

身后的人慢慢靠近,丧尸围城般向前行,彼此熙熙攘攘拥挤着。

人群中最显眼的竟然是那对母女,母亲带着她走在人群的最前面。

大宝小小的身影在五米开外,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此时被落下了正哭喊着要妈妈。

那女人已经失了神智,疯魔一般地拨开人群冲在最前面,嘴里还念叨着:“梓宣,我的儿子,妈妈来看你,妈妈马上来,马上……”

她惦记着自己的小儿子,却忘记自己那五岁大的大女儿了。

大宝也随着人群走向海的深处,海水拍打着,很快没过他的口鼻。他疯狂地在水中扑腾,像一只还未学会游泳的小狗,而后头一个接着一个的海浪,将她拍倒轻而易举。

季末注意到了那个孩子,可此时离那灯塔只有一步之遥。

不,那孩子离被淹没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后头的人已经丧失了理智,这样小的一个孩子随时可能会被人踩过,那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毫无还手之力。

“季末!”他听见了岸边的呼唤,身体忽然一激灵做出了决定。

下一刻,灯塔的光辉暗下,整片海不再金黄,而是变成那熟悉的湛蓝。

下一秒,那个站在灯塔上的人,那个捞起孩子的人,逆向而驰。

他闭着眼重拳拍打水面:“我真是疯了!”

三秒钟后,穹顶之上的播报响起:“恭喜旅客江晨阳获得避风港心灯权限,您可以选择一位在绝世之巅的亲友进行单独连线……”

显然他丧失了这次机会,但孩子有了活着的机会。

女人瘫在灯塔旁,精疲力竭的她扶着石壁,她没有意识到女儿的消失。只是着急喘着气说道:“我要见徐梓宣……让我见见我的儿子……”

灯塔上的灯收到了指示开始变暗,它不再是指路明灯,那道光束不再刺眼,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条路。

女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在了灯塔里,季末见过很多次消失在灯塔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最终的去向,有没有见到过死去的人,有没有重逢。

而当心灯落下的那刻起,海面会有一次大的波澜,那些沉浸在过去回忆没有醒来的人,会被海浪卷走,永远化成泡沫。

……

季末提前朝着岸边走去,但方才的精疲力竭,加上抱着一个孩子,身子已经使不上力气。很快他就被推倒在海里。身后逃命的人,他们哪里顾不上这些,挥拳抬腿一下下都实实在在打在他身上,而至于喘气,早就被这海水封了口鼻,一只手扒拉着海水。

就在这危难的时刻,一双手将他从海里捞起。

季末艰难喘过气来,仿佛是滩涂上搁浅的鱼,张合着自己的嘴,颤颤巍巍站直身子,他原本笔挺的衬衫也被扯破,再看那怀中是那个五岁的孩子松一口气。

大宝的脸惨白,呛了几口水,嘴唇都有些泛白,不过好在没有受伤。

身后那人也从岸边走来:“你差一步就登塔了,实在太可惜了,要是我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海水落入眼睛的感觉不好受,湿了的头发在被他一手抹到一边。就这样模糊的视线中,他才发觉面前这个女孩,曾有过一面之缘。

而那片寂静的海吞没了放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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