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小姑娘,江竹芽环顾四周,手也没有停下晃悠。
入眼四面白墙,身下是九十厘米宽的铁架床,铁皮床头柜,输液架,这是医院?
可她手上没有输液的东西,好像也没吃药,她是咋醒的?
失忆的样子还是要装一装,“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说出这两句话太艰难了,喉咙痛的厉害,发出的声音又粗又哑,完全不像是她的。
“妈你受伤了,这是医院。”白天佑含含糊糊的说。他咬咬牙,还是叫了声妈,虽然那个妈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溜得极快。
他们的妈妈不知道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小妹现在的这种状态,如果不给她一个妈妈,她的精神有可能会出问题,刚才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说她是他们的妈妈。
既然自己救了她,既然她忘了自己是谁,那就给他们当妈妈吧,他一定会好好孝顺她的,只要她对妹妹好。
“没有钱,不能上医院。”江竹芽费力的说。
别的能忘,可是穷不能忘。
此刻她身无分文,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急忙伸手往腰间摸了摸,瞬间松了口气,好在那个东西还在。
那是一个玉扣,是姜猪丫在猪圈里捡到的,偷偷珍藏了十多年,为了不让奶奶卖她,她把玉扣交给奶奶,让奶奶卖了玉扣给哥哥做彩礼。可是奶奶舍不得卖玉扣,她把玉扣藏起来,还是要卖她。
她都要死了,怎么可能把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玉扣留给奶奶,宁愿砸碎,她是偷了玉扣藏在身上,又去上吊的,想着自己家人是肯定不会埋葬她的,那谁埋她,谁得这个玉扣吧。
“妈你都没用大夫看,是被枪声惊醒了,应该不用花钱吧。”白天佑终究是不忍她受伤的嗓子还着急说话,给她解释了一下。
叫了第一声妈,这第二声妈就顺溜多了。
枪响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医院的门,他赶紧抱着江竹芽,就近带着弟弟妹妹进了一旁的病房,把江竹芽放在床上,关上病房的门,把弟弟和妹妹按着趴在地上。
他听见似乎是大夫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跑远,估计是听见枪声都躲起来了,没有人过来看他们。
枪声只响了一会儿就停了,整个医院,甚至整个小镇都像死了一样的寂静,就在这骇人的寂静中,江竹芽醒了。
在这寂静的暗夜中,掩盖着多少不平静。一个叫江竹芽的异世之魂,来到了这个特殊的年代,来到了一个叫姜猪丫的女孩身上。
不知道是这医院的值班大夫少,还是被枪声吓到了藏起来了,从他们进来到现在,都没有人来。好在病房的灯原本就是开着的,一直开着也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这时,老二白天泽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叫声,接着是老三白天霖的肚子也叫了,真是亲兄弟,饿肚子的时间都同步。
白天佑无奈的从包袱里摸出两个馒头,给三个弟妹一人半个,剩下半个,他又掰开,他和江竹芽一人四分之一。
他把馒头递给江竹芽,江竹芽指指喉咙,摇摇头,意思是她喉咙有伤,不想吃。
白天佑看到江竹芽脖子上那一道深深的伤口,现在吃饭的话,的确会很痛苦,于是缩回手,把拿在手里的那四分之一块馒头给了二弟白天泽,老二的饭量大,半个馒头不过是打个底不太饿而已。
加上这一点,虽然也不会吃饱,聊胜于无吧。
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有一个红色暖瓶,上面写着“农业学大寨”,应该是白天住院的人,用过的还没有收走,白天佑走过去拿起来摇晃了一下,里面居然还有半瓶水。
他在包袱里掏出一个军用搪瓷缸,从暖瓶里倒了点水,洗了一下搪瓷缸,水还温热的,他有点小开心,这足以证明这水是新鲜的,温温的水小妹喝了肚子不容易疼。
否则,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到处给她找热水喝。
他先倒了杯水让三弟白天霖喝了,再让二弟白天泽喝了,然后慢慢的喂白小妹喝水,让她一口水一口馒头的吃,白如冰也饿了,倚在江竹芽的怀里,一会儿就乖乖的把半个馒头吃完了。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四岁的孩子已经很累了,刚才又哭了那么久,此刻吃饱了,又在她认为最安全最温暖的妈妈的怀里,只两三分钟的时间,她安静的睡着了。
白天佑这才有时间,把自己手里的那一小块馒头吃了,喝了半杯水,问问两个弟弟还喝不喝,白天霖不喝了,白天泽又喝了一杯,诶,这白老二真是能吃又能喝啊。
白天佑又倒了点水把搪瓷缸洗了洗,只有这一个杯子,嫌弃也没有办法,想多用点水洗洗都不能,壶里的水不多,还得留点,万一小妹晚上还要喝水呢。
洗好了搪瓷缸,他给江竹芽倒了一杯水,端到她面前,江竹芽还很虚弱,可是她也没有把白小妹放下,孩子没有安全感,怕放下她会醒。
“能自己端着喝吗?”怕吵醒了刚睡着的小丫头,白天佑尽量放低声音问。
江竹芽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脖子不敢动的太厉害,太疼了。
她又渴又饿,可是现在她的喉咙不能吃东西,不过,喝点水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用一只手搂住小姑娘,空出一只手去接杯子。
长时间的昏迷,又长时间的抱着一个快四岁的大孩子,她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
白天佑的心有些动容,这个女人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上还有伤,一定是很虚弱很疲惫,可是她抱着妹妹一直都没有松手,就算妹妹现在睡着了,她也没想把妹妹放下歇一会儿。
他把盛水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轻手轻脚的把小妹抱到自己怀里,还睡得不算太熟的白如冰感觉到了被挪动,不高兴的哼哼了几声,好在没有醒。这小丫头实在也是困极了吧。
本来自己也是个孩子,这小少年还把抱在怀里的妹妹轻轻摇晃着,那样子就像是个小猫叼个大耗子,滑稽极了。
换换场合,这情景都能逗得一个家里的一屋子人笑,可是此时此刻,却只有心酸。
江竹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和这四个孩子遇到一起的,看来这小少年也不打算告诉自己,他就想让自己给他们当妈。
要不怎么说是小孩子的逻辑呢,她可以假装相信,可是别人会信吗?这具叫姜猪丫的身体才十六岁,怎么也生不出他这个十多岁的大孩子啊,这个头比她好像还略高些吧。
江竹芽揉了一会儿发酸发胀的手臂,才把床头柜上的搪瓷缸端起来,水温温热热的,滑过喉咙时,并没有引起强烈的刺痛感,反倒是很舒适,于是她把一杯水都喝了下去。
这杯水一下肚,顿时感觉小腹处涨胀的,从这具身体上吊到现在已经一整天过去了,她迫切的想去卫生间。
江竹芽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她怕这具身体一移动会头昏,会腿软,好在都没有,她和白天佑指了指外面,白天佑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小孩,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
“你小心点。”白天佑叮嘱她。
江竹芽点点头,摸索着下了床,打开病房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先探出头到走廊上看看,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在走廊的一头发出昏暗的光。
走廊这边也有一盏灯,不过大概是坏了,并没有亮。
卫生间并不难找,因为那飘荡着的强烈的味道,会指引它所在的方向。
江竹芽蹑手蹑脚的走到走廊尽头,看到挨着的两个门写着男厕,女厕。
江竹芽方便完了出来,一路看着路过的房间的牌子,都是病房,里面也没有人,有的房间床头柜上还有些生活用品和垃圾,江竹芽猜测是镇上住院的病人,晚上回家住了。
水房。
江竹芽摸进去,锅炉的火已经熄灭了,那烧水的大水壶却还非常热,她提了一下,有点重,里面的水还不少呢。
再旁边一个门是药房,想起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她溜进去找了一管药膏,没犹豫便涂上了,早一分钟用药,早一分钟好。想到那几个孩子,又拿了点儿童感冒发烧拉肚子的药,钱是没有的,现在人的思想是以国为家,自家的医院,自家的药,给自家的娃用,正合适没毛病。
这时,走廊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江竹芽赶紧藏到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