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门外雷声滚滚,风雨交加。
屋内白绫飘荡,烛火飘摇。
黑色衣袂如鬼影般,无声无息的漫过纱帐。
独属于少年人的身形影影绰绰,手中把玩的刀刃散发着刺眼的寒芒。
骤然,一道血色飞溅而出,染红了纱帐的印花痕迹。
突然的疼痛,让‘秦青’猛地睁开双眼,还未等喊出声来,一只冰凉的手掌便紧紧的扣住她的嘴唇,不留一点喘息的空间。
“嘘。”
谢子衿将手指竖在嘴边,笑意直达通红的眼底眼底,令人不寒而栗。
‘秦青’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瞳孔几乎要缩成两条笔直的线。
她看到面前人,浑身散发着令人可怖的戾气。一只眼珠染上了血红,如同野兽牢牢盯住了他的猎物。
而另一只眼睛神色悲凉,像是神佛悲悯这世间。
他有一双异瞳!他是怪物!他是怪物!
手臂上的刀伤还在汩汩淌血,积压的恐惧、疼痛、紧张压迫着神经,让她的眼泪如断了线了珍珠一样坠落。
少年另一只手灵活的转着刀柄,很不满意的摇摇头:“看来这刀不是很锋利啊,割的还不够深。”
“放、放、放过我。”
‘秦青’艰难从喉咙中吐出这几个字,声音顺着他的指缝传出来。
“好啊。”出乎意料的,谢子衿缓缓松开了手。
在松手的一刹那,‘秦青’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眼神飘忽,抓住时机便想要大声喊出来,可还未等出口,嘴里便被毋庸置疑的塞进一个东西。
“咳咳咳咳咳咳!!!”
‘秦青’预感不好,当即就伏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其咳出来,可却于事无补。
身边人没看到她的这出闹剧,还在慢条斯理的擦着刀刃。
宛若一个屠夫,在桌案前,思考着怎么宰杀自己的猎物。
‘秦青’整张脸都涨满了血色,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给我吃了什么?”
“糖丸。”他眉尾一挑,好奇问:“好吃吗?”
“你……”‘秦青’根本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瞳孔就开始剧烈颤抖。
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她的全身,整个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住了一般,感觉有一把卷刀在腹中不停旋转,把肉都一片片割下来。
她猛地起身,双唇一张一合,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后来便紧紧闭上眼睛,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缓解这疼痛。
可却于事无补。
她试图开口叫出来,可却只能发出被烟熏一样的沙哑声音。
人在极度疼痛时,意识是不清醒的。
人的人性也会被磨灭,几乎与畜生没什么两样。
“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杀我”“你杀了我吧”这种话,她不知说过了多少遍。
她已经口不择言了,只要能让他放过自己的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可留给她的,只有那多情而又无情的眉眼。
这段时间,过的比她一辈子还要难熬,多少次,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却并没有。
再度恢复意识睁眼时,双瞳已经被血丝充盈了。
‘秦青’如同脱水的鱼,趴在床边,衣服成了透明色。她下嘴唇翕动着,用力蹦出一句话:
“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呀。”谢子衿欺身贴近她,温柔捋了捋她潮湿的发丝:“我喜欢大小姐啊,我想要大小姐嫁给我。”
“……”‘秦青’一脸的生无可恋。
“大小姐不愿意?”
谢子衿耸耸肩:“那真是可惜了。这个毒,每七日就会发作一次。况且,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更剧烈。大小姐若是不想嫁给我,就只能生不如死了。”
‘秦青’身体抖如筛糠,对他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用理性去想,又怎会嫁给他?
可一想到这疼痛,她还要继续忍受下去。
抛弃理性,她真的怕了。
“哎……”谢子衿叹气,仿佛看见她这个样子很心疼:“我喜欢大小姐,我舍不得看大小姐受委屈。但是,我更舍不得看大小姐嫁给别人。”
他低下身,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大小姐,若是我不给你缓解的解药,熬不过去,可是会死人的。当然,如果你同意嫁给我,也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我……”‘秦青’是一点不敢不相信这疯子的话了。
求生的意识下,她缓缓的伸出手,朝他一字一句道:“我、嫁。”
……
未来的一段时间,‘秦青’度过了她此生最长的噩梦。
她整个人被禁足在屋里中,且深受谢子衿的监管,不能向外界传递消息。
而谢子衿却用自己圆滑的演技,哄的深得睿武侯的信任。
直到向父亲提亲的那一天,她才得见自己的父亲一面。
面对着自己父亲诧异的目光,当着谢子衿的面,‘秦青’不好说些什么,只点头称自己愿意嫁。
谢子衿拱手,最朴素的穿着,可却尽显贵气:“在下愿入赘侯府。”
睿武侯不知是喜是忧,喜在自己丫头,总算能摆脱那凤凰男了,可心里却隐隐生出担忧。
至于这担忧究竟从何而来,他也说不准。
不过,这少年经他调查,起码家世清白,比顾子城强。
两情相悦,他这做父亲的,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同意。
‘秦青’看见父亲点头,在原地碎成了渣。
……
婚期定下的当天,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人无一不再惊叹,究竟是哪个人有如此能力,能得那秦家大小姐的欢心?
众口纷纭,一时间猜什么的都有。
于是,当天夜里,侯府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青’本是在院内看星星,偶然间听见了丛林中簌簌的响动。
她有些好奇,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见到有两个身影,被映在了她身后的墙面上。
来人的影子偏瘦小,将将只到了谢子衿的肩头。
看来,应该是个女人?
‘秦青’小心翼翼蹲下身,侧耳听着他们的谈话。
“小九啊,两年不见,还以为你要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那个被称为小九的人,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带着中性的低磁。
“你要成婚?”
“我成不成婚,同你有什么关系?”
谢子衿苦笑,再出口时,声音已然沙哑:“当年你父亲走时,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走你的青云路,而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想复仇自然无可厚非,可你为什么…….”
那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你为什么要利用无辜的秦小姐?你可知这样,会毁了你们两个人的人生!”
“哈哈哈哈……我的人生,哈哈哈。”
谢子衿笑的有些自嘲的意味,“两年前你不辞而别时,有管过我的人生吗?现在又来质问我,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资格呢?”
两人的影子就静静矗立在墙面上,‘秦青’能够看见,谢子衿的放在背后的指尖,已然微微颤抖。
那话意虽是反问,可‘秦青’却能感觉的到,那个反问句,他是希望得到质疑的。
她很难将面前人,和记忆中那个谢子衿联系在一起。
他这样的恶魔,也会有自己在意的人吗?
良久,那个叫小九的人扯了扯嘴角:“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有资格。”
话落,那个身影转过,落在墙面上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谢子衿的目光都紧紧的追随着那个身影,仿佛被冰封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露水沾满衣裳。
该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秦青’可不想陪谢子衿在这耗着。
正打算鸟悄起身,脚下的枯枝却被‘嘎吱’一下踩断了。
‘秦青’心口骤然一紧,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到达她的身边,旋即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攫住了她的脖颈。然后连连后退,直到她的背脊重重的撞在树干上。
枯叶纷纷下落,在缝隙间,‘秦青’看见那染血般的眸子。
“偷听?”谢子衿手中力度被人收紧,仿佛被人窥见了心底最不愿承认的禁忌,一瞬间,杀意丛生。
‘秦青’脸色涨红,从他指缝透出的一点缝隙中,艰难说道:“你、你跟我成婚,是为了我家中的兵权吗?谢子衿,我也是个人,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她话刚刚说完,只见一道掌风袭来,让她整个人直接压到树干倒了出去。
那一掌,恐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秦青’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好似都窜了位,一股腥甜从嗓子溢出。紧接着,便是大口大口鲜血涌出,直至染红了她的衣襟。
浑身上下都好像散架了,有那么一瞬间,‘秦青’有些意识恍惚,甚至感觉自己要死了。
目光中,那双黑色锦靴踱步走近。
谢子衿的力度掌握的恰到好处,既能让她感受到极致的痛苦,又能让吊着她的一口气。
“疼吗?”
他嘴唇翕动,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冷眼看着她挣扎。
“…….”‘秦青’疼到嘴都不利索了。
“记住这种感觉。”谢子衿捏起她的下巴,警告道:“若是还有下一次,会比这更痛苦。”
‘秦青’被捏的眼眶发酸,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声音颤抖着乞求道:
“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
时光难捱,自那日之后,‘秦青’成了惊弓之鸟,看见谢子衿便忍不住浑身战栗,偏偏这个人还整日晃荡在她面前。
就当她以为人生无望的时候,直到一次机会,许久不见的顾子城不知从哪个门路逃过了谢子衿的眼线,朝她传递了书信。
信上面说:会带着她去青云山上,山上面有很多神仙,一定能够治好她身上的毒素。但是,需要她带着她母亲的遗物。
霓裳仙子的遗物,是能够象征着她身份的玉牌。
青云山的入门门槛很高,非天资聪慧、根骨清奇者不得进入。
可有了这玉牌,就像是有了一个通行令。自然是畅通无阻。
信的最后一句写着:青青,我已经找人将谢子衿的眼线引开了。你愿意抛弃一切,跟我私奔么?
那一刻,秦青泪如泉涌,泪水将信纸揉湿成一团。
她蹲在地上,将信纸捧在怀里,宣泄着所有委屈,哭的泣不成声。
她忘记了有关乎顾子城的传言,忘记了这些天自己辗转反侧的胡思乱想。
甚至还因为自己错怪他,产生了些许愧疚。
此时此刻,她只相信他。
他是她黑暗中的光,她也愿意为他走出深渊。
……
可是美好的爱情并不如她所料,就当她抛除一切。拎了一个包袱上路,准备享受快意江湖时,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击。
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丫鬟在屏风外,等待着自己小姐试婚服。
‘秦青’观察到了和顾子城的约定暗号,从屏风的后窗户处,翻窗跑了。
在踏出家门槛的最后一刻,她回眸看了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谢子衿的眼线全部被引开了。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 ,一个可以告诉父亲全部真相的好机会。
但是她犹豫了。
顾子城还在等着她,如果她告诉了父亲,父亲还会允许她走吗?
在几番权衡利弊之下,‘秦青’朝着侯府中闪烁着的微弱火光下,跪拜一礼。
然后,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走了。
谁知,这一走,便是永远的诀别。
约定好的那条林间小路上,几个黑色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的树上跃下,还未等出手,她便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
黑衣人呆在了原地,这怎么还睡着了呢?
其实‘秦青’并不是睡着了,而是那一刻,正好赶上了毒素的第二次发作。
她艰难起身,剧烈的疼痛都比不过她此时赴约的意志。
她要去赴约,顾子城还在等着她。
直到藏在暗处中攒动的人影露头,‘秦青’的希望才被一盆冷水浇了个精光。
顾子城见她倒下,以为是黑衣人已经下手了,便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即使眼前已经模糊了,可‘秦青’还是认出了那个日夜思念的白色身影。
正当她伸手打算触摸他时,瞳孔一颤。
顾子城身后,还有一个女人!
顾子城神色如常的走过来,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来救自己,也没有慌张的将自己扶起。
而是冷漠地夺过她捏在手中的包袱,将玉牌拿出,递给了那个女人。
顾子城朝着那女人温柔一笑:“有了这个令牌,师姐,我很快便可以上山找你了。”
女人也以同样的笑容回应了他。
那神色、那语气,她曾经也见过。
可如今,却原封不动的转嫁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秦青’如坠冰窖。
后知后觉的,她这才察觉到,原来父亲曾经劝诫过她的话,是真心话。
原来,一直以来,顾子城对她,真的只是利用。
可是,人生没有后悔药。一时间,她竟分不清身和心哪个更痛。
她已经没有活着的希望了,她恐怕熬不过这次毒发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见那唯一爱过的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朝黑衣人道:
“处理了吧,最好别留活口。”
泪水滚落,视线逐渐涣散。
在回光返照中,她恍惚间看见了家中那盏摇摆的烛火。
朝着那光,脚步不受控制的走近。
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父亲佝偻在桌子旁,等待她回家的身影。
烛火映在墙上的影子,显得父亲的背影很宽广。
可只有她知道,时间,早已苍老。
……
负心汉,薄情郎。害人错把痴情付,一生至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