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人的气息远离,姜宛长舒一口气,手心一片湿濡。双手平放于胸前,躬身行礼,恭敬又疏离道:“九郎天人之资,如皎皎明月,温煦可亲,怎会吓人。是我天生胆子小,见不得生人,若有得罪,还请九郎惩罚。”
惩罚过后,就快些放她走。
仅在这儿与他说了几句话功夫,后背便如芒在刺,若是目光能杀人,她现在怕是粉身碎骨了。
这狗男人果真是个祸害。
与他攀扯上只会让她如履薄冰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谢九郎来雍城不会待太久,等他离开,族中的这些女人定会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她羽翼未丰,自保尚且艰难,虽不惧她们使阴招,但总归是麻烦的。
如此想着,柳眉不自觉隆起,眼底的烦躁流露。
谢九郎眸色深邃,凤眸微眯,唇角高高扬起,忽的生了逗弄她的心思。
笔直的脊背弯下,俊朗风流的脸凑到她面前,指尖撩动她耳畔碎发,薄唇轻启,声线悠长轻缓,好似勾人的男狐狸。
“宛宛如此有趣,我怎会舍得罚你,祠堂阴冷,那些阴司之物最喜在那种地方出入,宛宛当真要待在那种地方三天三夜?求我,我便帮你。”
他离她只有一指之遥,温热的气流霸道涌入她耳洞,勾起她压在心底的恐惧。
就是这样,他惯会用这副模样勾人,上一世她便是被他的这副好皮囊迷了眼,才落得惨死偏院的结局。
暗咬舌尖,闭了闭眼,暗自警告自己,她已经重生了,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只爱谢九郎的姜宛,如今她只为自己而活。
低头后退,脱离男人的气息掌控,语气平静,但声线中带着天生的娇柔,“父训不可拒,多谢九郎好意,告辞。”
说完,她低头往旁边移步,试图绕过挡在身前的男人。
身后的议论声不知何时停歇,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众人表情各异。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姜施伯,姜明月与姜宛都是他女儿,不论是谁嫁入谢氏,他都乐见其成。
姜明月绞碎了帕子,一张俏脸扭曲变形,咬牙切齿的狠声咒骂,“狐狸精,贱人生果然也是小贱种,都被父亲罚了,凭什么还要勾引九郎。”
姜三小姐眸底划过流光,掩唇低声笑道:“大姐姐何必心急,二姐姐母亲身份低贱,哪比得上大姐姐身份尊贵,九郎许是看二姐姐有几分颜色,才同二姐姐多说了几句。”
姜明月盯着姜宛背影的目光如涂了毒,“若她没了那张狐媚子脸呢。”
姜三小姐唇角勾起,拿起茶盏放在鼻下轻嗅,原本清澈童真的眸中盈满算计。
院门处,两人仍在纠缠。
姜宛往左走,谢九郎便站到左边。姜宛往右,谢九郎便往右。
女子星眸中的怒意压抑不住的涌出,抬头,怒瞪过去,高耸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逐渐粗重,咬牙一字一顿道:“劳、烦、借、过!”
谢九郎脸上笑意荡开,手腕翻转玉扇随声打开,月辉落在他身上好似镀了层银华,端是公子如玉,陌上无双。
姜宛触及他眼底深处的冷意,戒备后退,一股凉意从背脊升起直冲头顶。
他动怒了。
人人都道谢九郎性情温和,儒雅有礼,唯有她知道,这张人神共愤的皮囊下有颗多么冰冷的心。
这人自幼锦衣玉食,被人奉承着长大,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怕是从未被人如此冷待过。
姜宛暗叹,是她大意了。
众多敬仰崇拜的目光中,她表现的太过冷淡,特立独行势必会引人注目。
懊恼的咬破舌尖,压着心底烦躁,勾唇一笑,自然上挑的眼尾为她添了几分魅意,雅静的面容变得艳丽,“九郎特意拦着,是有意为小女求情吗?如此说来,小女对九郎来说是不是特别的?”
谢九郎瞳孔震颤,面上笑容僵滞了一瞬,复而低声笑了起来。
“有趣,都说姜家女万金难求,如今见到姜二小姐才知传言非虚。”
若说弹琴时的姜宛是不染凡尘的仙子,那么现在的姜宛便是勾人夺魄的妖精。
纯洁无尘的白衣,竟被她穿出两种韵味,仙与妖,她竟能来回转换。
可惜,如此有趣的女子竟是姜家的,不然收入房中倒是个不错的玩物。
听到笑声,姜宛心中暗舒一口气,扭动腰肢,莲步轻易绕到他背后,声音娇软,“都是爹爹与母亲教导有方,得九郎称赞是小女荣幸,诸位妹妹们还眼巴巴的等着九郎品鉴才艺呢,小女就不耽搁九郎好时光了,告辞。”
再也不见。
声落转身疾步向院门外走去。
刚迈出两步,忽的手腕一紧,她被一道巨力拉着后退。
后背处传来一阵震颤,低沉好听的男声自她头顶响起,“姜二小姐何必急着走,宴席刚刚开始,惩戒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说是吗?姜家主。”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姜施伯说的。
姜施伯哪敢说不,忙献媚笑道:“自然,姜宛莫要不识趣,九郎让你回来便回来,祠堂改日再跪。”
姜宛喉间哽出一口老血,盯着手腕处的手,恨不能咬下一口肉来。僵硬扯起唇角,佯装羞怯后退挣脱男子束缚,怯生生道:“是,都听父亲的。”
祠堂明日再跪也可,只要明晚她不出现在谢九郎房中,命运就会被改写。
谢九郎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指尖摩挲,回忆刚刚触及女子肌肤的感觉,冰凉细腻,仿若一尊冰雕美人。
挥手招来侍从,低声交代了两句,抬脚回到座位。
宴会继续,姜家女一个接一个献上才艺,钟鼓声响,院中莺莺燕燕使尽浑身解数各显神通。
姜宛在角落如坐针毡,对面的视线如刀子般落在她身上。
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桌上的蚂蚁玩。
恶趣味的拨弄下一颗葡萄挡住蚂蚁去路,看它们在葡萄下急得团团转。
对渺小的它们来说,这颗葡萄就像座大山,无法攀越。而她则是掌控它们命运的神。
蝼蚁与神……姜宛心神震动,何为蝼蚁?何为神?
只要能力强到足以压迫这个世界,那便是神!
若她变的更强呢?是不是就能跳脱这方泥潭,做自己想做的事。
忽的身上一沉,纯黑色狐裘披风被稚儿披在她身上,“九郎特意命人送来的,小姐穿上吧,不然那小厮不肯走呢。”
熟悉的松香味令姜宛皱眉,这是谢九郎的披风,世间仅有两件,一件在他手中,另一件在皇宫。
谢九郎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他当真看上自己了?
不,绝对不可能。
上一世他分明说过,此生最厌恶姜家女,若不是姜施伯动了手段让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他如何都不会娶她。
但现在这样又是为何?姜宛柳眉紧蹙,一时间思绪翻飞,愣愣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