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月上枝头。
跪了两个时辰祠堂,叶南星的双膝,已然红肿。
觅月蹲在她面前,掀起裙摆,看见红肿不堪的双膝,眼泪蓦的盈满眼眶。
“大夫人实在心狠了些,夫人上午去赠医施药,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侯府,大夫人不但不感激,竟还罚夫人去祠堂跪了那样久。”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药膏细细涂抹在了红肿的地方。
“好端端的,哭什么。”
叶南星笑着,用锦帕替她拭去了眼泪。
“婢子是在心疼夫人。”
见她竟还能笑得出,觅月越发的心疼。
“我自然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是,觅月你不知道,我今日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所以,即便被罚,我也高兴。”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听着倒是比平日里欢快不少。
觅月看向她,良久,才问道:“夫人,倘若二郎君果真娶了那位虞小娘子,你真会离开吗?”
“会。”
叶南星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她已经托人去打探爹娘下落,相信不必依附永安侯府,她也能寻到爹娘。
爹娘自小便最是疼爱她,定然会赞同她的选择。
“可是夫人,你对二郎君,分明那般在意。”
觅月微微蹙眉,一脸茫然的看向她。
“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总是空。过往种种,不过黄粱一梦,镜花水月罢了。”
叶南星侧过头,看向半开的窗棂。
窗前书案上,放着一个白瓷细口净瓶,瓶中,斜斜插了一枝桃花。
通草做成的桃花,便是历经多年,也不会凋谢。
唯独其中一个枝头,少了一朵桃花,只留下突兀的一截枝丫。
“夫人为何一定要这般决绝呢?难道这侯府的荣华富贵不好?”
觅月还是不明白。
“富贵荣华虽好,但我不愿成为第二个大夫人。”
烛火微漾,叶南星的眉眼,也被这烛火染上一层暖色。
她在府中不算久,但几房之间的明争暗斗,她看得太明白。
她不愿意一辈子困在内宅,被迫加入女人的斗争。
她自小习得医术,识文断字,是为了去看更广阔的山川。
觅月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再多上了一层药膏。
她不懂夫人说的那些东西,她只知道,若是可能,她宁愿代替夫人,承受了这番苦楚。
“觅月,不必麻烦了,你去门口守着,若二郎君回来,请他过来一趟。”
叶南星抬手,在觅月肩膀上拍了拍。
有些事情,是到了该说明白的时候。
……
沈渡出现在屋里时,叶南星正坐在窗前,拿着那枝桃花出神。
桃枝尾部,已经被磨得光滑,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叶姜。”
他主动喊了她一声,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若有,也只是不耐和厌恶。
听得声音,叶南星回过神,抬眸看向他。
眸子微湿,被烛火映照,越发显得凄楚动人。
瞧着这般模样的叶南星,沈渡心里,蓦的有些惊讶。
这小娘子,竟是这样殷切期盼自己归来么?
“夫君,你来了。”叶南星站起身,又问道:“夫君可曾用过晚膳?若不曾用过,奴这便去给夫君煮吃食。”
语毕,就要准备离开。
“不必这般麻烦,先前我已在外头用过饭。”
沈渡开口,拦下了她。
“是在虞小娘子那里?”
叶南星心中虽有答案,但说出此话,心头却难免酸楚。
她对眼前郎子,记挂多年,如今虽已做出决定,可到底那份情谊不似作假,一时竟也心痛难医。
她是心悦他,但她叶姜,绝不与旁人共事一夫!
“你突然提及她作甚?叶姜,你最好离笙安远一些!”
从叶南星口中听到虞小娘子,沈渡蓦的激动起来,眼神凌厉的看向她。
闻言,叶南星也觉得有些可笑。
她不过随口一问,眼前郎子,竟紧张至此。
好似在他心中,她叶姜,就是一个蛇蝎妇人。
屋内,顿时变得寂静。
觅月适时端着两盏煎茶进来,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夫人,婢子就在外头伺候,若有吩咐,只管唤婢子一声便是。”
离开前,觅月又朗声对叶南星说道。
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两人。
觅月本就是大夫人派来伺候的,算是大夫人房里的女使,如今这里若出了事,她自然会如实回禀大夫人。
到那时,对沈渡娶平妻之事,反倒不好。
“夫君这样紧张做什么?今日奴请夫君来,就是为了商议虞小娘子的事,若不提她,如何商议?”
叶南星伸手,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些。
见她这样,沈渡也端起茶盏,浅呷一口。
是他素日惯爱的顾渚紫笋。
“这是今年新茶?”
沈渡放下茶盏,下意识一问,忽又觉察自己此番话语,多有对牛鼓簧之意。
这样出身的小娘子,又哪里分得清新茶旧茶,更莫说煎茶点茶了。
“前儿长兴新进贡一批顾渚紫笋,官家听闻夫君喜爱,便赏了些下来,夫君不在家中,奴便为夫君收下了。”
听到叶南星的回答,沈渡忽而抬眼,细细的打量了她。
世人皆言,灯下观美人,乃知人间绝色。
叶南星的眉眼,本就是极好的,如今烛光映在她脸上,倒是让清冷神女多了几分温度。
“奴出身乡野,不懂茶道,但也听闻,陈茶香沉味晦,难怪世人皆喜新茶而厌旧茶。”
在沈渡的目光里,叶南星又缓缓说道。
“叶姜,你少这般含沙射影,我也不愿与你多言,你只需记住,无论如何,我定要娶笙安进门。”
沈渡顿时觉得,面前的茶水,也变得索然无味。
“夫君愿意娶谁,那是夫君的自由,只是,奴只有一个要求,放我……”
叶南星依旧神色平静。
她明白,在沈渡眼中,无论新茶旧茶,都不可能是她。
“叶姜,你枉费心机,无论你现如今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要娶笙安的事实。”
沈渡并不想听她的要求,抢在她开口之前,打断了她。
他恨她,怎能将她放走?
他就是要将她困在身边一生,慢慢折磨她!
“夫君今日如此坚决,究竟是因为果真喜欢虞小娘子,还是因为……她有故人之姿?”
看着沈渡,叶南星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