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单独嘱咐两蛋,两蛋很乖很听老大话,乖到尽职尽责把沈小桃送到家。
沈小桃挎着篮子进院门的时候,她娘正在给猪喂食。
“死哪去了!老娘死喊也喊不到你!”
壮妇人将猪食倒进猪槽,转身叉腰怒瞪大女儿:“累死了,做饭去!”
“姐,都怪你,害我肉都干了!”一个小胖子横冲直撞过来,靠在他娘——壮妇人腿边,手里高举着一截猩红的田鼠肉。
“虎头找不到你,一上午吵死了!老娘干事都干不痛快!”虎头娘摸着虎头的猪脑,嘴上一个劲抱怨。
沈小桃默不作声地揭开挎篮上的抹布。
虎头娘眼尖,一眼望到肉,抢到手上:“这么多肉!哪来的?”
“帮小晏弟弟烤猪腿肉,他给的,说这叫报酬。”
“是小晏呐…啧,给你你就要啊!快送回去!”嘴上这么说,虎头娘脸上却舍不得。
沈小桃静静看着,半晌才接话:“狗蛋和牛蛋也有,一人一碗。”
“啧!”
“娘~!”虎头不满,眼珠子转了转,仍然举着他那田鼠肉。
“闭嘴!”
虎头娘塞了一块肉堵住儿子嘴,满满一碗肉瞬间豁了个口子。
虎头嘴里包着肉,香的舍不得咽。
他得意地凑到沈小桃跟前,故意道:“姐(吧唧吧唧),肉这么香(吧唧吧唧),你不会偷吃了吧!(吧唧吧唧)”
“没有偷吃。”沈小桃平静张口,一股味道逸出,差点呛死虎头。
“咳咳咳!”虎头好险没把肉喷出去,舌头勾住肉,梗着脖子,硬是咽了下去。
“你吃了啥!好臭!娘~!”
虎头娘心疼地一手给儿子顺气,再次瞪大女儿。
“小晏弟弟请我吃饼,说是他爹烙的。”沈小桃说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很好吃!”
“臭死了!真可怜,他故意整你玩呢!这都看不出来,大~笨~蛋~略略略~!”
虎头靠在他娘怀里,冲沈小桃扮鬼脸吐舌头,却没如愿见到沈小桃如往常那般。
沈小桃面无表情的,他突然有点害怕。
虎头抬头又想告状,沈小桃却蓦地出声:“碗是小晏弟弟的,他说用完放牛蛋那里。”
说完就去灶屋做饭。
虎头娘只顾着想,沈秀才那样的人物,怎么拿大葱烙饼!
见儿子扒着她腿作怪,她顺手又塞两块肉,其中一块,塞进了自个嘴里。
中午吃饭时,肉碗摆在桌中间。
大人的筷子伸个不停。
虎头娘夹起一片肉,放在大女儿碗里,笑意盈盈道:“小桃今天真不错,给家里赚了一碗肉!”
虎头伸着脖子,期待的小眼神直瞟。
全家人吃着饭,视线若有若无的都在那片肉上。
接下来,沈小桃应该像往常一样,谦让地把肉夹给弟弟。
然后获得全家人的夸赞,夸她懂事,夸她有姐姐样。
他们瞟那片肉,瞟得脖子酸,瞟到一只眼抽筋。
终于,沈小桃夹了起来!
一口包进嘴里!
“呜呜呜~!”虎头干打雷不下雨。
“哎哟,奶的乖孙嘞,不哭不哭,来来来,奶给你夹给你夹!”
虎头奶撇着嘴,斜了一眼贪嘴的孙女,赶紧给宝贝大孙子夹肉,全然不管虎头碗里,肉已经堆得冒尖。
虎头爷嚼着肉,惯常不做声,但脸上很不高兴。
虎头爹皱眉,沉默地给儿子夹肉,嘴角下拉,以示不满。
虎头娘看着沈小桃,收了笑,失望地摇头,捣了一筷子青菜进嘴,嚼得咯吱咯吱响。
饭桌上气氛紧张,似乎都是沈小桃的错。
可沈小桃今年九岁,自记事以来,头一回没去关注谁的眼色。
她闭着眼嚼肉,无知无觉,只在心里问道:
【小晏弟弟,为什么不能是我弟弟呢?】
心声小小,不知是在问谁?
【小晏弟弟,为什么你不能是我弟弟。】
无人答她,可她并不在意。
……
“爹,好不好吃?小桃姐姐烤的,特别香!”
“嗯。”沈知梧吃得矜持克制,可惜那支棱起来,微微抖动的耳朵出卖了他。
昨晚虽减了米,但减的不够多。
锅里还剩几口饭,沈晏铲到碗里,一粒没剩。
“别撑着,剩的晚上吃就是。”沈知梧阻止。
“要吃完的,不能剩。”
沈晏摇摇头,尽力扒拉,一碗却径直递到他面前。
沈晏眨眼:嗯?
沈知梧点头:嗯!
饭毕,肉剩不少。
父子二人,你嗝我也嗝。
场面一时异常滑稽。
反正沈知梧自此以后,再不提枕米收惊。
枕米的变成他,吃撑了阿晏。
唔,不划算。
……
沈有根家。
十口人挤在方桌,剩一个小的睡摇篮。
桌中间两大碗肉。
重新蒸过之后,热气直冒,喷香勾人。
狗蛋娘扭扭腰,利落起身两筷子落在不同肉碗:“小桃这手艺没的说,小晏那孩子真是,也太客气了!”
“爹、娘,你们多吃,这可是咱狗蛋孝敬您二老的!”
狗蛋娘给公爹婆婆一人夹了三块肉。
“好,好!我跟你娘吃自己夹,你给狗蛋多夹点!”
沈有根见狗蛋今日不似以往那般馋,才夹了两块肉。
哎哟,狗蛋这是懂事了啊!
“哎!”狗蛋娘脆声应下,可那筷子进了肉碗,再进的就是她自己碗。
——狗蛋哪需要她操心!
牛蛋娘就慢了一步,好几双筷子抢先,两个肉碗眼见着空。
她尴尬地夹起最后一片肉。
好么,薄到透光!
——这特么还尽孝个屁!
牛蛋娘往左一看,自家男人和大儿子碗里,还剩两三块肉。
往右一看,牛蛋碗里自始而终就他自己夹的一片肉,吃得还剩半片。
她便想给牛蛋。
牛蛋察觉他娘视线,转头见那轻飘飘一片,疑惑:奇怪,娘今天怎么就抢到这么点?
于是他把半片肉夹到他娘碗里,憨笑:“娘吃。”
他吃过了,但老大吩咐过,谁也不准说,他很乖的,绝不说。
牛蛋娘心里五味杂陈,肉简直要香掉舌头,可她咽不下去。
看狗蛋娘嘴里嚼肉,腰身时扭,目光虽下垂可脸上神气得意,牛蛋娘登时火气直涌,就要发作。
“咳嗯↘~!”
可婆婆暗暗瞥过来,又重重咳一声警告,牛蛋娘只能将这把炽盛心火压到肺里。
直到晚间,被压的火山喷发,麒麟腿一脚蹬下。
“嗷嗷嗷!…嘶~,要死啊!你发什么猪瘟!”乌漆嘛黑,牛蛋爹“咚”的一声,滚到里面,疼得龇牙咧嘴,愤愤低吼。
“我发瘟? !”刘翠花嚯地坐起身,“你是少吃几块肉会死?没看我还没给你爹夹!”
“噢怪我? !等你夹,老子还能吃到肉!你自己手慢,抢不到肉就拿我出气!”
“我…我是为谁啊? !”刘翠花发颤哽咽,抬手抹泪,声音低下去,“你这当爹的就真不管?等收完稻卖了钱,爹送狗蛋去读书,咱牛蛋怎么办?”
“这还没影的事,你急什么!”
牛蛋爹不当一回事不说,夹着腿嗤笑。
“嗤!真要送狗蛋,送就是了,送谁不都一样!”
“狗蛋认了字,回来教牛蛋,村里不都这样干!你这一天天的,净是瞎操心!”
这话确有一分道理,村里儿孙多者,都是择一人去学。
都知道沈秀才教书用心,若只管认字,且下功夫去学,快者两年便能认个全乎,会写常用字,能看官府告示,能懂各种契书。
若是学珠算、管账本事,得再多学个两三年。
而真正奔着科举一路死磕的,唯有沈老六的孙子铁蛋,算是有点天分,家里也愿意供他读。
“那能一样吗?狗蛋玩心多重,哪会好好学?再说,凭什么咱家牛蛋就得捡她家狗蛋剩的?”
刘翠花又激动起来:“爹现在是打着只认字的主意,可以后呢?你别忘了,他以前可没想过让家里谁去认字!”
刘翠花其实是担心公爹和沈老六较劲,胡桂芬再一撺掇,公爹以后要是改主意,想供狗蛋科举可咋办? !
“越说越没谱!爹有主意,听着就是…哎,睡了睡了,一天天的就是太闲了…嗬——呼~!嗬……”
牛蛋爹翻身面壁,一会儿功夫竟鼾声如雷。
可漫漫长夜,几多思量,能有几人真正安眠无梦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