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仪知道,裴琰一向心慈手软,也就程守忠心狠,爱说些这种话,裴琰从来不会听,最后还是要从轻发落。
即便不是如此,她也没打算为姜婉清求情。
还都是因为姐姐才这么叫的,呵,求人也不忘攀扯,那就为姐姐死一死去吧。
姜姝仪不悦地抽回袖子,往旁边跪了跪。
姜婉清有些震惊。
她知道姐姐在生自己的气,可她现在就要死了啊,姐姐也一言不发?
情急之下,姜婉清计上心头,身子晃了两下,闭眼便往一旁倒去。
姜姝仪差点被砸到,回过神后一脸无言。
太假了啊。
程守忠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向陛下投去询问的目光。
裴琰语气淡淡:“既然晕了,便让人送回咸福宫吧,传朕的旨意下去,降姜贵人为常在,罚俸半年,再告诉淑妃,若管不好自己宫里的人,下次便同罪论处。”
程守忠恭敬应是,招呼宫人照办。
姜婉清被两个太监抬了出去,姜姝仪看见她攥紧的拳,都能想象出她如果睁着眼,神情该是何等愤恨不甘。
“姜妃。”
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招回了姜姝仪的神思。
她连忙看向裴琰,见对方正瞥着自己。
他薄唇轻启,唤她:“过来。”
姜姝仪敏锐地感觉出裴琰好像不太高兴。
倒很正常,经姜婉清闹这一场,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她思索须臾,向裴琰伸出一只手,满眼期许,软声撒娇:“臣妾腿疼,陛下来扶一扶好不好?”
裴琰视线从那白嫩纤柔的手上一扫而过,落回她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朕扶过一次了,这次你自己起来。”
不扶就不扶吧,姜姝仪还是很识趣的。
她故作费劲儿地站起身,然后快步走到裴琰身边,杏眸明亮地看着他。
裴琰没理她,对程守忠吩咐:“退下,把殿门关上。”
程守忠多机灵啊,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他面带笑意应声“是”,然后赶紧领着宫人下去,亲自把殿门关得严丝合缝。
殿内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几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透进来,落在裴琰身前不远处,他坐在阴影里,屈指扣了扣自己的膝盖,嗓音温沉的命令:“姜姝仪,伏到朕膝上来。”
姜姝仪极少被他唤全名。
对比戏文里那些在后宫里爱妃来爱妃去的帝王,裴琰要冷淡的多,对所有嫔妃都是直呼位分。
也就姜姝仪刚进东宫,跟着他学诗经时,有一次极不认真,三番两次出神,他才唤了她全名,而后罚她去墙角站了一小会儿。
还有就是前世被囚禁昭阳宫,她一开始会偶尔忍不住想起儿子,裴琰也是唤着她的全名罚她。
此刻被这么喊,姜姝仪心头一颤,对上裴琰虽然平静,却不容置喙的目光,又有些失望。
这分明不是要这样那样罚她,而是要认真的兴师问罪。
姜姝仪抿了抿唇,只能屈膝在裴琰腿侧跪坐下来,而后乖乖偏头枕在他的双膝上,明明是做过许多次的亲昵姿势,此刻她心里却忐忑不已。
裴琰是因为姜婉清的事迁怒她了吗?
姜姝仪刚才一时太忘形,竟忘了如今的裴琰对她并不会无限纵容。
姜婉清是她求着弄进宫的,如今又出这等幺蛾子,可不是要迁怒她。
这可怎么办是好……
裴琰垂眸,看见姜姝仪像一只胆怯的猫儿,虽然枕在主人腿上,尽力表现得乖巧迎合,可那扑簌簌乱颤的眼睫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他伸出手,安抚般轻轻揉捏着她的后颈。
“姜姝仪,朕接下来问你的话,你不许说谎,否则——”
否则什么?
姜姝仪悬着心,支棱起耳朵。
“朕会重重罚你。”
姜姝仪闻言身子一僵,紧接着眼眶忽酸。
两辈子了,还是第一次从裴琰口中听到认真的“罚”字。
还重罚。
放在重生前,自己就是屠了后宫,裴琰也只会按着眉心,颇为头疼地轻斥一句“胡闹”,再帮她遮掩弹压。
裴琰是她依赖惯了的人啊。
怎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忽然就不想重生了,干脆死掉多好,也不必回到十年前,面对这个没那么疼自己的裴琰。
“听到了吗?回话。”
偏偏裴琰在这时逼问。
视野里是帝王腰上雕琢精美的龙纹玉带钩,姜姝仪再次难过的意识到,此刻自己面前是君,不是夫。
她强忍着满腔酸涩,顺从回答:“臣妾听到了,臣妾不敢对陛下说谎。”
裴琰轻轻“嗯”了声,停下了揉捏她脖颈的动作,同时开口:“你厌恶你妹妹,不是因为做了噩梦,对不对?”
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姜姝仪心里咯噔一下。
裴琰是怎么发现的?!
她能确定裴琰没重生,否则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重话……
“又不回话了?”
头顶传来淡淡不悦的嗓音,姜姝仪来不及思索太多,闭了闭眼,视死如归道:“陛下说的对!”
既然被发现了,还有什么好掩藏的,坦白从宽,任由裴琰怎么办吧。
裴琰眉目间的沉冷之色多了些。
果然如此。
他捏住姜姝仪的下颌,略用力抬起她的脸,不许她再趴在自己的腿上。
姜姝仪被迫与裴琰对视,看着他严肃的面容,终是没忍住委屈,眼眶一红,被压抑许久的泪水纷纷滚落出来。
裴琰用拇指抿去她的泪水,面上没有动容:“哭什么?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吗?”
姜姝仪边掉眼泪边摇头,又点点头,用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怕,臣妾怕,但哭不是因为怕,是因为陛下如今不疼臣妾了,臣妾委屈,才,才哭……”
“朕还要怎么疼你?”
裴琰面色平静似水,手上拭泪的力道却微微加重:“朕待你不够好吗,没有给你殊荣吗?你呢?对朕没有半句实话,还敢说委屈。”
姜姝仪此刻除去哭什么也不会了。
“你生母去的早,自幼过得苦,对周围人心怀警惕无可厚非,但是对朕,你实在不该设防。”
裴琰擦不完她的眼泪了,索性任她哭。
至少知道哭,便是知道错了。
他俯视着哭得逐渐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儿,一双凤眸晦暗不明:“既然你与你妹妹早就不睦,为何要在朕面前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
“你求着朕让她入宫,就是为了借朕的手帮你除掉她,对吗?”
“姜姝仪,朕竟不知,自己养了五年的人,还有这样的好心思。”
嗯?
姜姝仪哭声一顿,有些懵。
好像不太对……
裴琰不是发现她重生之事了吗?这说的是什么?
姜姝仪有些冷静了,仔细一想,裴琰又没重生,就算再心思缜密,也不可能凭空猜出她重生了啊。
再结合裴琰这话,他莫非只是察觉出自己对姜婉清有积怨?
姜姝仪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咬了咬唇,抓住他的衣袖,用心虚的语气说:“陛下连臣妾这点小心思都看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