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酌的认床很严重,加上刚饱餐一顿,肚子鼓鼓的,撑得有些难受。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最后也只是瞪眼看着天花板,听着时间一点一滴在耳边消逝。
睡不着的感觉是很糟糕的,黑夜的寂静会让人想起一些恐惧的或者尴尬的事物。
陶酌倒没有特别害怕的事物,她的人生迄今为止,担得起“顺风顺水”四个字。
不过,尴尬的事物,倒真有。
比如跨年夜那个吻。
说尴尬,陶酌觉得更多的是年轻女孩初尝男女情动时的羞涩。
总之,当画面若隐若现出现在她眼前,她甚至还听到了几声模糊的低喘,她的脸几乎像熟透了的虾,红得过分。只好将被子扯过头顶,试图驱散眼前的画面。
她的尝试不过是一场徒劳,越是想甩开的东西,越是粘着她不放。
陶酌只好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坐在阳台的观景沙发上,看着江对岸灯光明亮的金融中心,想让夜半时分,寒凉的冷风吹散自己心中不切实际的虚幻。
陶酌看着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口,不禁心疼里面的打工人,这么晚还在加班。
转念一想,能在这种地方上班的,又岂是普通人?一个个名校本硕博,西装笔挺,说话中英文夹杂,年薪百万,轮得到她来心疼?
A市还没有入春,陶酌怕冷,在睡袍外披了自己的长款羽绒服,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陶酌摇头晃脑地想着,又没有法律规定不能这样穿,只要没有过分暴露,不伦不类也是一种性格。
江边依然人潮如织,一辆辆豪车飞驰,蝴蝶门下走出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
A市有钱人的夜生活在此刻才开始。
陶酌对A市的印象是两极分化的。站在拥翠湾看到的A市是高级又纸醉金迷的,但在曙光路看到的A市是破败又淳朴的。
要问她喜欢哪种,她选后者。
前者太高高在上,不是陶酌可以掌控的,她更喜欢穿梭在曙光路的巷子里,跟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扯家常。
她喜欢所有温暖的东西。
谢临瑾是半夜被猫一屁股坐醒的。
小猫是有自己的猫房的,但回房前,谢临瑾看小猫一直黏着自己,便让它跟自己回了房间。
谢临瑾醒来后,睡眼朦胧地看着猫,橘猫从床上蹦下,蹲在房门前喵喵叫,是想要出去玩。
开了门,一眨眼的功夫,小猫就从谢临瑾眼皮底下溜走了。
怕猫乱跑进厨房,谢临瑾跟着出来。
还好小猫只是蹲坐在猫房门口,用前爪碰碰门,抬着头冲谢临瑾喵喵叫,示意他快开门放自己回去。
谢临瑾开了门,看小猫玩得开心,轻带上门走了。
一道很小的插曲,但谢临瑾的睡意被驱散了大半。
觉得有些渴,谢临瑾转身想去喝水。
走到客厅,谢临瑾看到观景阳台上缩成一团抱着膝盖的人。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先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倒了一杯。
年少出国,日子一久,他也习惯了国外的饮食,一年四季冰水不断,反而不习惯喝热水。
喝完水,谢临瑾走到阳台上。
陶酌听到声响,抬起头和他对视。
四目相对间,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了同一个问题。
“怎么不睡?”
清脆干净的女声混杂着舒缓柔和的男声,像是一曲融合得完美的合唱,陶酌一时有些恍惚迷离。
谢临瑾偏着头看她,在等她的答案。
观景阳台上没有开灯,全靠路边的灯光照明。谢临瑾整张脸一半亮着一半暗着,从江对岸投射而来的淡淡光线就像一道切割线。
陶酌隔着睡袍拍拍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开口,隐瞒了认床的事实,“吃太饱了,撑得睡不着。”
合情合理的解释,谢临瑾听后只是点点头,在观景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真丝睡衣,坐在沙发上,面色如常,寒风似乎无法撼动他任何。
佩服。披了羽绒服外套但还是有点瑟瑟发抖的陶酌,脑子里只能蹦出这两个字。
谢临瑾想起自己还没有回答的她的问题,“被猫叫醒了。”
陶酌点点头。
一阵寒风吹过,陶酌打了个冷颤。
谢临瑾目光顺着她的脸往下,在她裸露的小腿上停留一瞬,礼貌地移开了。
他起身往客厅前,走前不忘问陶酌:“进来吗?”
陶酌时刻谨记自己的客人身份,不能随心所欲,于是起身跟他一起进了客厅。
客厅的灯光打开,已经习惯了黑暗的陶酌,不得不站在原地,眯上眼睛,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睁开眼睛。
谢临瑾适应的比她快。
他从恒温酒柜里拿出红酒,陶酌看了下,好像就是之前他们跨年夜喝的那瓶。
拿出两只高脚杯,谢临瑾询问她的意见:“要来点吗?听说喝红酒助眠。”
陶酌倒不信这种说法,她觉得这也许是人们为了喝酒制造出来的一套说辞。陶酌没拒绝,很爽快地应下了:“好啊。”
室内温度高,陶酌便把外套脱了。
两人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边,谁都没说话,静静喝着酒。
陶酌坐在沙发上,睡袍下裸露的小腿交叠,翘着二郎腿的那只脚悠悠地晃动着脚尖。
谢临瑾轻轻晃着酒杯,依然一副平和脸色,但嘴角似有若无的笑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不爱喝酒,甚至有些厌烦喝酒这个行为,可每每与陶酌独处时,他总是情不自禁想喝上两口,那种唇齿溢满酒香,微醺时候的飘然状态,让他觉得真是好极了。
谢临瑾是个好学且勇于挑战的人,他喜欢并享受破解难题的过程,甚至可以说痴迷。他看着陶酌,想要从她身上找到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的答案。目光平而直,先是落在陶酌的眼睛上,随后徐徐下移,落在了红润的唇上。
白天上课,晚上兼职,虽然毫无睡意,但也不妨碍陶酌的大脑早就进入疲惫混沌的待机状态,人也不似平常的敏锐。谢临瑾落在她身上的那道有些灼热的探究眼神,陶酌像是毫无察觉。
紫红色的液体滚入喉间,陶酌想起,上次那个意料之外的吻,就是发生在酒后。
那么今天呢?
她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期待落了空,谢临瑾喝完酒,礼貌地道了一声晚安,甚至不等陶酌的回答,径直回了房间。
陶酌看着谢临瑾宽阔挺拔的背影,露出了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容,眼里也氲起些许嘲弄的情绪。
她在笑自己,年轻的女孩,总爱异想天开。
谢临瑾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
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好,一室漆黑,只余有些浅又有些急的呼吸声。
谢临瑾觉得自己挺有表演天赋的,刚才退场时表现得有多坦然,他心里的那点念头就有多见不得人。
–
第二日,谢临瑾起床,先例行去猫房陪小猫玩了一会,又给小猫倒了猫粮开了罐头才回到自己房间。
洗漱一番后,谢临瑾穿着西装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有节奏地敲了两声房门。
门后毫无动静,谢临瑾又敲了两下,依然没有动静。
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谢临瑾手搭着门把手,轻轻一按,门开了。
里面住着异性,谢临瑾没忘记礼仪,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他的声音透过缝隙传入房间内,“吃早餐了。”
房内依然没有回应。
心头那点不好的念头更甚,谢临瑾也顾不上什么风度礼仪,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无人。
谢临瑾差点就要怀疑昨晚带陶酌回来是自己的一场幻想。
另一边,陶酌正搭着首班地铁回学校。
来A市的第四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坐早班地铁。早晚高峰让人无处落脚的地铁,此时空空荡荡,有点像放学后的教学楼,总感觉透着丝丝的阴气。好在对面坐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生,让陶酌心里的恐惧弥散了不少。女生戴着口罩,低头补觉,手里提着一只帆布包和饭盒袋,应该是赶着去上班。
好辛苦,陶酌看着她打盹的样子,低低地叹了口气。
地铁外有家早餐店外排着队,陶酌想到食堂那一言难尽的早餐,毫不犹豫地排到队伍末尾。
学校食堂的早餐毫无新意,只有包子和粥。说着毫无新意,可食堂的厨师又偏偏把包子的馅料玩出了花。前几天上早八,差点迟到的陶酌和室友,在食堂随手拿了几个包子。付完钱走在去教室的路上,陶酌咬了口包子,发现是苹果皮蛋馅。饶是从不挑食的陶酌也吃不下口,只好扔进垃圾桶。
眼看快排到自己,陶酌拿着手机对着早餐店的菜单牌子拍了一张,发到寝室群里,问大家想吃什么,她给大家带回去。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陶酌,寝室群没有任何消息进来,陶酌瞥了眼手机时间,这个点她们应该都还在睡觉。
陶酌只好自己做主,买了四人份的早餐。
从店主手里接过满满当当一袋子的早餐,排在陶酌身后的一个中年女人发出“噗嗤”的嘲笑声。
作为音乐生,陶酌的听觉相当灵敏,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声嘲笑声。陶酌也不怵,直愣愣地瞪了回去。
被瞪的中年女人挪开了视线,嘴却不闲着,“小姑娘家家的,吃这么多。”
且不论这一袋子是四人份的早餐,就是一个人吃的,又关她什么事。
陶酌在中年女人的身边站定,露出一副无辜表情,语气有点绿茶,“阿姨,你是在说我吗?”
用空着的手假装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陶酌几乎是张嘴就来,“我家里穷,有个瘫痪在床的哥哥,还有个眼瞎的弟弟,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没文化,只能去餐馆打工,一个月才赚三千多,这里大城市消费贵,我还要租房子,实在是吃不起饭,只能多买几个包子和鸡蛋当午餐和晚餐……”
中年女人一下慌了神,胡乱摆着手,“唉……小姑娘,对不起啊……”
陶酌忍不住偷笑,怕被人发现自己笑场,只好把头低着,佯装在抹眼泪,快速跑了。
落在周遭顾客的眼里,陶酌的跑开的样子像是伤心而跑,实际上,陶酌怕自己再不跑,就要露馅了。
甩开那群人,陶酌哼着歌,心情很好地往学校走。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着,以为是哪个室友睡醒回复自己的消息了,陶酌拿出手机一看,却是谢临瑾。
「谢临瑾:回学校了?」
「陶酌:嗯,有早八,怕赶不上课,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谢临瑾:什么课?」
什么课?好问题,才开学没多久,陶酌也记不住课程全称,特地去翻了课表。
「陶酌:《现代作曲技术与分析2》。」
谢临瑾不再回复了。
回到寝室,室友们刚醒。一个个睁着迷离的眼神排队等着洗漱。
陶酌把早餐分给了室友。
王娅洁动作快,是第一个洗漱完毕。她把自己的椅子搬到陶酌身旁,嘴里啃着小米糕,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小酒,你昨晚怎么解决的?”
陶酌在喝豆浆,想到自己昨晚宿在了谢临瑾家里,差点被呛到。
王娅洁以为她是喝急了,放下手里的小米糕,用手拍着陶酌的后背,语气像极了关爱女儿的老母亲,“你慢点喝。”
陶酌扯扯嘴角,“呃……借住了一个朋友家。”
王娅洁只是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拿着陶酌买的早餐,说了声谢谢,搬着椅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前。
谢临瑾的回复在这时进来了。
「谢临瑾:好好上课。」
“好好上课。”陶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四个字,无端地笑了。
还没从睡意中彻底抽离的师佳,懵懵地看着陶酌,“你在嘀咕什么?上什么课?”
陶酌熄灭手机屏幕,转身朝睡眼惺忪的师佳一笑,高声提醒她:“老汪的课!”
师佳的意识终于回笼,听到“老汪”二字,她抱着头低声惨叫:“我讨厌上他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