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童谷秋独守空闺,彻夜难眠。
起初,羞涩与期待在她心间萦绕,一夜过去,那满心的憧憬渐渐被难过与自卑所取代。
她曾天真地以为,能与意中人共结连理,此乃尘世最幸福的事。
却未曾料想,上官羽心里却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在童谷秋的心底深处,上官羽仿若浊世清流,不同于一般富家子弟的浅薄,绝非那等只重容貌之人,又怎会因自己的腿脚不便而心生厌弃?
可一夜过去,上官羽始终未曾露面,其行踪仿若迷雾,难觅踪迹。
历经整晚的内心纠葛,童谷秋强作镇定,似一切未曾发生,款步迈向前厅,欲向公婆敬茶行礼。
不见上官羽的身影,上官渭不由得压低嗓音,向仆人问道:“大郎在何处?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竟留他娘子独自前来,成何体统!”
上官氏见此情形,深恐童谷秋受了委屈,赶忙轻声抚慰:“谷秋啊,你既已踏入上官府门,往后便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定要好好顾惜自己。若羽儿待你有半分不周,你务必要告知我们,为父为母定会为你撑腰。”
童谷秋盈盈行礼后,轻声应道:“夫君晨起便外出了,还请父亲母亲莫要怪罪于他。”
童谷秋一心为上官羽遮掩,但乳娘王嬷嬷却不忍见她受屈,亦不怕触怒上官丞相。
王嬷嬷迈前一步,直言不讳:“丞相、夫人,老身实不知姑爷因何不满我家娘子,竟以这般行径折辱于她。我家娘子自夜幕低垂苦候至晨曦初现,却连姑爷的半点踪影都未瞧见,究竟何事如此急迫?”
上官渭听后,怒从心起,猛拍桌案,喝道:“速将上官羽找来!”
童谷秋微微皱眉,虽知晓王嬷嬷是为自己抱不平,可此举恐会令旁人误认她恃太师千金之尊前来寻衅滋事,甚至会落下恶媳妇之名,遭人诟病。
“王姨,你且退下!”童谷秋声色俱厉。
“是!”王嬷嬷虽仍余怒未消,但她深知童谷秋心性纯善,不愿令众人陷入尴尬之境,只得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下。
上官氏移步至童谷秋身前,温柔地为她理了理云鬓,轻声叹道:“谷秋,今后羽儿之事……你且多些包容。早闻你是个心地纯善、天真无邪的好孩子,今日一见,果真是惹人怜爱。只是羽儿他……”
上官氏言至此处,戛然而止,一则对童谷秋心怀愧疚之意,二则亦体谅上官羽痛失挚爱的悲苦。
“母亲,夫君定是因要事缠身,方致彻夜未归,我自不会介怀。”
上官氏听完,微笑颔首,“好孩子,如此深明大义。”
此时,上官羽由仆人搀扶进来,面容颓废,发如乱草,酒气熏天,显然是宿醉未醒。
童谷秋见此情形,疾步向前搀扶,“夫君,可是身子不爽?”
近距离接触,童谷秋嗅得那浓烈酒气,心中疑窦更盛,难不成迎娶自己,竟使他如此煎熬?
见上官羽脚步踉跄、行走蹒跚之态,上官渭已知他宿醉未醒,可在众人面前,尤其在童谷秋面前,只得强抑心头怒火,佯作浑然不知。
待二人敬茶礼毕,上官渭命人将上官羽带至书房,欲与他倾心长谈。
他深知自己执意促成此婚事,令上官羽饱受痛苦,不过他并不后悔,现在看来,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童谷秋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实乃贤良佳媳。
只待时日渐久,上官羽忘却那苏筱筱,二人定能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羽儿,你看看此信。”上官渭将一函递于上官羽手中。
上官羽接过信细细阅览,刹那间,酒意全消,神志清明。
“父亲,可是当真?”上官羽满脸惊愕的望向上官渭,内忧外患之下,儿女私情只得暂放一边。
上官渭未予正面回应,只忧心忡忡,摇头叹道:“羽儿,为父年事已高,终有一日难以护你周全。朝廷局势动荡不安,你切不可因一女子而继续消沉,上官家族岂容懦弱之人!”
上官羽这才惊觉,父亲早已华发丛生,皱纹满面,岁月沧桑尽显。
往昔,自己在父亲庇佑之下肆意逍遥,竟从未想过,如今已到了需守护家族亲人之时。
“看过这封信,往后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
上官羽长舒一气,应道:“父亲,孩儿已知晓。”
自那日后,上官羽依旧睡在书房,未踏入卧房半步,他将自身幽闭于斗室之中,埋首书卷之间,潜心研读。
而童谷秋亦安之若素,毫无怨言,每日按时亲自为上官羽递送饭菜。
每次轻声进出书房,绝不打扰,也不停留。
数日后,上官羽留意到童谷秋一瘸一拐的腿,遂开口问道:“你……可是受伤了?”
童谷秋浅笑转身,“夫君为何有此疑问?”
上官羽目光定格在童谷秋腿部,“若有所伤,可请大夫前来诊视。”
由此可见,上官羽似乎对童谷秋腿疾毫不知情,亦非因嫌恶其腿疾而刻意疏离回避。
童谷秋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啼笑皆非,“夫君,你当真将我忘却了?”
上官羽茫然抬目,不明白童谷秋所言何意。
“此乃旧疾,夫君无需挂怀。”
童谷秋见上官羽的神情没有有丝毫波澜变化,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他究竟在意与否,对童谷秋而言,皆是惆怅。
为避免久留打扰到上官羽,童谷秋悄然走出书房,并轻轻掩上房门。
书房之外,童谷秋伫立原地,仰头凝视那株银杏树良久,思绪悠悠飘回八年前。
那时,童谷秋泪眼汪汪,孤身一人来到那棵参天银杏树下,轻声悲叹:“树爷爷,若我非生于童家,是否便无人愿与我嬉闹玩耍?他们表面假意逢迎,背地里却皆唤我小瘸子,我此般模样,可是当真惹人厌恶?”
“给你!”
童谷秋拭去泪痕,顺着那递来的冰糖葫芦望去,只见一同龄少年郎笑容灿烂,正注目于她。
“当我忧愁烦闷,乳娘常常给我吃冰糖葫芦,吃了它可以解忧愁,心情愉悦。”上官羽另一只手上亦持有一串冰糖葫芦。
童谷秋担心上官羽察觉自己的腿异于常人,便蜷缩在一旁,用衣裙小心遮掩。
“你方才所言,我都听见了,我是上官羽,若无人与你玩耍,你可前往上官府寻我,我愿意做你的好友。”
儿时一句戏言,竟令童谷秋铭记于心,长达八年光阴。
可上官羽似乎早已淡忘,仿若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