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结束时,第一个被架出酒店的是饶科长,架她出来的人是汤主编。
醉酒后的饶科长像个抽了筋的软体动物,缠绕在汤主编身上,她僵硬着舌头说,小边你的酒不会是假的吧,我怎么还没喝就醉了。
一旁晃晃悠悠的小边说,天地良心,酒在地窖里放了整整十年,这些酒可是他当年亲自从贵州茅台酒厂背回来的。
饶科长又说她上一次醉酒还是二十岁时,跟村里一个坏小子恋爱,坏小子提了一罐自家酿的烧酒请她喝,味道就跟今晚的茅台一个味,没喝几口她就醉了,然后就跟那坏小子睡了。
小边说饶姐今晚你放一百个心,有我在,不会有人跟你睡的,我替你看着他们,谁敢造次要跟你睡,我就报警110,把他抓到局子里。
饶科长说,哎呀,小边你可真贴心,是个好同志,我让老汤写你先进事迹时再加一条。
架着饶科长出来的汤主编应声道,放心吧,这一条我给你突出地写,往深刻里写。
紧接着被架出来的是萧航,架他的人是王大福,王大福说兄弟你自己也用点力气,这一百多斤的,别都靠我身上了,我今天也是豁出去喝的,比你清醒不了多少。
萧航一言不发,像条死狗,依靠着王大福,一直都在梦游周公。
跟在萧航后面出来的是朱玉,刘丽丽架着朱玉,朱玉未醉,却装了醉。
既然已经装了醉,就得一直装下去,她紧紧闭上眼睛,偶尔眯出一道缝,像个小狐狸一样偷偷看看周边。
刘丽丽比朱玉喝得多,处于半醉半醒中,她架着朱玉,一出酒店大门就是一个趔趄,连带着朱玉也跟着就要倒下,身后的蒋部长一个健步飞上,将刘丽丽拉起,朱玉也随着刘丽丽站了起来。
刘丽丽扭头看是蒋部长,就说今晚最绅士的一个人就是你,凭什么大家都醉了,唯有你独醒,难道你是潜伏进来的敌特分子。
朱玉纠正刘丽丽,说蒋部长不是敌特分子,是领导。说完又赶紧闭上双眼,她不是醉酒了吗,醉酒要说醉话,要有醉态。
刘丽丽又对蒋部长说:“我给你说个秘密,有人说我不是纯种汉人,说我高鼻深目是飞在石窟壁画上的折翼天使,今天我喝了一点酒再看,她,朱玉,才是那石窟壁画上的天使呢,不是折翼天使,是丰腴天使。”
蒋部长点头,表示同意,他看向架在刘丽丽胳膊上的朱玉,朱玉心里暗骂刘丽丽,趁我醉酒,说我丰腴,哼,我回去就减肥。
从酒店门口到车场,短短的距离,朱玉抬头看到路灯下大虾一样的汤主编,正架着圆规腿一样的饶科长往前踉跄。她忽然觉得他俩很般配,就像一棵穿天杨旁边立着另一棵穿天白杨。
也不对,穿天杨跟穿天杨之间是战友关系,饶科长和汤主编之间有点暧昧,应该是另一种植物,比如橡树和木棉。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想到爱情,文艺青年朱玉忍不住湿了双眼,她举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
刘丽丽架着朱玉自言自语说:“这家伙醉得不轻,死沉死沉的,还流了眼泪。”
到车门口时,刘丽丽一把将朱玉推给前面的汤主编,汤主编刚刚将饶科长塞进车里,正待接手刘丽丽推来的朱玉,却被紧跟上来的蒋部长截了胡,蒋部长轻轻一用力,朱玉就被他推上了面包车。
蒋部长又将朱玉推在第二排的座椅上,自己挨着她坐下。
朱玉还在醉酒状,她赶紧歪头趴在前车椅背上,此刻,她大脑清醒无比,随便可以算出高考数学的附加题,可她却要暗示自己:别醒,别醒,继续趴着,继续装。
所有人都上车了,车缓缓启动,行驶在西部边疆的小城市里。
朱玉趴在前座椅背上,她扭头看向窗外,街头树影摇曳,灯光晃动,她说不清楚是车在晃动,风在晃动,还是自己的心情在晃动。
他马上就要见到爱人了,新婚不到一年的爱人王志衡,和她一起毕业分到公司,本该一起下基层的,但老天眷顾了她,她被经理办黄主任看上,黄主任力排众意,一纸调令,她就留在了机关,成了经理办公室秘书室的专职文字秘书。
王志衡说她命好,一路坦途,似有神明罩着,她说她爹妈都是普通的中国父母,拿什么来罩着她。
最后王志衡开玩笑说,但愿我能借上你的光,未来被你罩着。朱玉迷茫了,就自己这点微光,自己用都不够,哪里还够借给别人呢。
车上人七躺八仰,有的说着酒话,有点昏昏迷糊,有的醉卧不醒。
朱玉一直趴在椅背上,趴的动作和身体结构不匹配,她因此而趴得很累,她能感觉到身边蒋部长的气场,像口陈年老钟一样重重地压在座椅上,她甚至感觉到了他的眼光,乌云般正在向她压来,她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硬撑着。
这时,有人问汤主编,之前你说你早已识破了边主任,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识破他的。
汤主编口吐酒气,漫不经心地说,有篇报道他先进事迹的通讯稿件,是我审核的,上面还配有照片,也是我签发印刷的。
原来如此,车上的人笑了,那些醉酒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昏昏睡死过去的萧航都醒来了,跟着大家一起嘿嘿笑,笑得莫名其妙。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悬疑事件,所谓的悬疑,就跟魔术里的揭秘环节一样,一旦公之于众,悬疑就成了最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逻辑,没有推理,没有因果,仅仅是一个存在而已。
车到酒店,车上的人鱼贯而出,渐渐酒醒的萧航终于想起了朱玉,他赶快走到朱玉座位旁,他要等蒋部长下车后去搀扶朱玉。
蒋部长对萧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他先下车。他不太明白蒋部长的意思,一步三回头走下车。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都下车了,蒋部长没动,朱玉也不敢抬头,她还趴在椅背上装醉酒,装得她又累又辛苦。
过了一会儿,蒋部长拍拍她的背,小声说:“装久了,会真醉的。”
忽然,秘密被戳穿,仿佛底裤被扒出,朱玉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