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偌大的马车里铺着厚重的垫子,明明又松又软,程绍仍旧难受得捂着胸口。
“表兄。”赵横担忧地看着躺在车厢里虚弱的程绍。
“我没事。”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程绍的眉头紧皱,脸色灰白,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马车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走的虽然是官道,可路程的颠簸对于重伤初愈的病人来说,还是难以忍受。
赵横于心不忍,劝说道:“此处已经远离长安城,今晚不如便在驿站休息一夜吧。”
前方五里外有个驿站,专供过路之人休憩使用,还可提供吃食和厢房。
程绍还想继续往前再多行些路,可看着赵横担忧地模样,最终并未逞强,点头同意:“好吧。”
于是在酉时,他们抵达了驿站,并决定在此过夜,休息一晚。
长安,万众来朝,人口众多,因而每日在驿站留宿的人也不少,还未天黑,驿站大堂前就站满了人。
程绍身上有伤,所有的事情皆由赵横代办,他则由随从陪着靠在马车旁等待。
夕阳西下,离驿站不远处来了一队人马,他们形迹匆匆,看起来十分符合急行赶路之人。
应该也是想在夜色降临之前,入住驿站的旅客罢了,程绍并未在意,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走了一天的路,他的伤口此刻隐隐作痛,额边冒出了冷汗,想必是伤口又裂开了吧。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那队人马很快抵达驿站,里面领头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胡须髯白,满身灰尘,想必是赶了许久的路。
虽然风尘仆仆,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他身上穿着的上等锦缎,气质也与旁人不同,举手投足间尽显风范气度,大约是某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吧。
那名老爷下马之后,身后的随从立即上前帮他把马牵好。
他开口询问道:“此处离长安城还有多远?明日可否能到?”
随从回答:“老爷放心,明日便可抵达长安,老爷今日在驿站先歇息一晚,很快就能看见大公子了。”
那老爷嗯了一声,把手背在背后,然后惯常地挺直腰脊,迈着四方步走向驿站。
程绍离他们不远,能清晰地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只是这浑厚如钟的声音,令他觉得异常的熟悉,他随即转头看了过去。
一张与程绍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身姿挺拔、大气端正的老爷正是他的父亲——程伯远。
“父亲。”程绍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
程伯远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过来,马车旁边站着的正是让他夜不能寐、忧心忡忡的大儿子。
“孟知。”程伯远两步并做一步地走了过来。
他激动非常,惊喜的眼睛在程绍的身上来回打量,甚至上手让程绍转了个圈,在发现儿子除了神情疲累、脸色灰白,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方才停手。
程伯远心疼地抓住儿子的胳膊,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身体如何了?阿横来信说你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我收到消息之后便立即赶往长安,就怕你有个万一。”
程伯远神情哀痛,苍老的眼睛里藏着对儿子满满的关爱,犹记得他看完信之后,仿若晴天霹雳般,眼睛死死地盯着命在旦夕四个字,久久不能移开。
儿子有性命之忧,身为父亲恨不得立即赶到程绍的身边,于是他二话不说,带着几个武功不错的随从,连马车都没有坐,骑着马,千里迢迢奔赴长安而来。
由于急行赶路,十几天的路程,硬是八天就走完了。
父亲关怀备至,程绍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他不该让父亲如此担惊受怕的。
程绍眼含歉意,忍不住捂着胸口轻咳了一声,“孩儿没事,就是受了点伤,没有阿横说得这么严重。”
赵横此时刚好从驿站里出来,见到程伯远甚是惊讶,他上前行礼,喊了一声:“姨父。”
程伯远朝他颔首,注意到儿子的状态并不太好,对着赵横道:“来,把你表兄扶到房里,好生歇息。”
赵横道了声是,伸手扶着程绍带他去了天字一号房。
今天驿站的人格外的多,便宜的厢房都被订满了,好在程家富庶,便把所有的上等房间都包了下来。
等一行人都整顿好了之后,程伯远才追问起程绍的伤情,以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伤怎么会如此严重?伤口这般深,又为何不在长安好好养伤而是跑到驿站中来?” 程伯远步步逼问。
“我······”程绍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来长安的这半个月,他的心情有如案板上的鱼,被反复炙烤鞭打。他一方面觉得苏瑾芙冷漠无情,所以才数次说要取消婚约,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苏瑾芙温柔贴心,所以在医馆时才那般耐心照顾他。
他的心情太过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这段经历。
程伯远等着程绍开口,等了许久却未听到半个字,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赵横,霸气命令:“你表兄不说,你来说。”
赵横全程参与了这段经历,如今他可算是找到倾诉的对象了,于是一字不漏地把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之。
“姨父,你都不知道那个苏家小姐有多任性妄为,不仅下聘之前公然在堂前拒婚,还在下聘之后偷偷与人私奔,我与表兄追上去之后,她竟然恼羞成怒地刺伤了表兄,更是在表兄养伤期间,光明正大地在医馆外与情郎相会。”
“此女折煞表兄也,表兄气不过,这才打算早日离开长安,回扬州去的。”
程伯远听后,面色黑沉,眸子里含着威严的怒气。
他看着儿子,问道:“阿横所言可是真的?”
程绍闭上眼睛,痛苦地点了点头。
程伯远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苏家简直欺人太甚,竟辱我儿至此!”
巨大的声音让门外经过的店小二吓了一跳,手中打满水的木盆差点端不稳摔在地上。
程伯远气得背着手,在屋里绕了三圈,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沉声道:“孟知、阿横,明日且随我一同前往苏府,既然他苏家不仁别怪我程家不义,这亲不结也罢。”
程绍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道:“父亲。”
这婚约乃十四年前老爷子所订下,如今程苏两家的两位老者皆已不在,婚约之事只怕难以取消,更何况他,他对苏瑾芙······
程伯远心意已决,语气坚定,“我程家虽为商贾之家,身份上远配不上苏家,可即便苏勋正贵为太傅,他的女儿亦不可欺辱我的儿子至此。”
程伯远放下狠话后,叮嘱赵横好生照顾程绍,便回了自己的厢房。
门被重重地关上,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闷。
程绍躺在床上,失魂落魄地望着帐顶。
也罢,强求始终是没有好结果的,既然苏瑾芙喜欢的不是自己,那便还她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