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帮许清的日常工作就是和十六七岁的孩子打交道，半大孩子独立意识变强，容易以自我为中心且暴躁易怒的特点她都了解，也算是有一套沟通交流和教学的方法，可刚才碰到了三个月前在她生活中闪现又闪退的那个人，她原本稳定的心态，像是被投下石子的湖面，不受控制地泛起道道涟漪。
许清定了定神，抬手叩向紧闭的房门，“徐同学，我是新来的家教许清，麻烦开下门好吗？”
十秒钟过后，门被向里拉开，一个至少180的小朋友竹竿似地杵在170的许清面前，T恤上印着个超级大的索隆。
许清抬眼看去，寸头，浓眉星目，唇角微垂，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嘴唇上方有浅浅的绒毛，整个人散发出成熟与幼稚并存，自信与自恋同在的气质。
徐朗看了许清一眼，招呼也没打转身回到写字台旁，继续看平板。
“徐同学，忙着呐？”许清搓搓手，不无尴尬地拉了把椅子坐到徐朗身边。
“开始吧！”徐朗按灭电脑，随手扔在一边。
“开始什么？”许清明知故问。
“家教不上课？请吧。”徐朗摊开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嘴角还硬扯出个弧度，看似礼貌实则挑衅。
许清两手交握在胸前，夸张地长吁一口气。
“什么都没教呢，你就累成这样？”徐朗无语地瞥了眼许清。
“我是累呀，地铁站了全程，出来又一路蹬自行车过来，现在小腿还突突呢，你让我先歇会儿。”
“呵，想挣钱还嫌累，你怨谁？”徐朗扯过桌上的数学课本，随意翻开，“直接讲题还是先水平测试？”
“呦，挺懂套路呀！”许清抽过徐朗手里崭新的数学课本，欣慰地点点头，“太好了！”
徐朗手撑着脑袋，扭头看向许清，像在欣赏一朵奇葩。
“第一，我看你简历上写的抑郁症休学，以为你有封闭自己、拒绝沟通的情况，结果发现你话挺多，还怪会怼人，看来病得不重。第二，你这房间，乐高、手办、吉他、漫画书、电影海报，唱片，啧啧啧，一瞅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恰好我也是，我琢磨着咱俩应该能合得来。第三，你看你这书，你这是一点儿没学呀，成绩不好不很正常吗？万一你认真刻苦地啥也没学会，上升到智商层面，就不好办了。”
许清说着，用手指戳戳自己脑袋，接着向椅背上一靠，“这下我又有信心了。刚刚见你开门时那冷漠的表情，都准备礼貌请辞了。”
徐朗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第一、第二、第三，当老师的职业病吧。”
许清摇摇头，感叹道：“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充当他人的老师。人生各有渡口，各有归舟，各有各自的使命，也有各自要去的方向。”
“站着说话不腰疼！”徐朗转着手里的笔，“你要是全家都是医生，连家里人的朋友圈都是医生，你就会发现，除了当医生，你在他们眼里干什么都是失败。”
“选科问题？职业规划问题？不想当医生的问题？原来你的问题在这啊，归根结底跟家里沟通的问题。”许清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说的轻松，沟通问题，你要是遇到那么难沟通的父母，估计你心态还不如我呢。”徐朗突然发现，自己还真跟许清聊上了，他今天本来打算高冷到底的呀，瞬间有种被下了套的不爽。
许清摆摆手，“你千万别跟我比惨，你肯定会输。”
一个小时的试听课就这么闲聊天的很快过去。许清的打算本就是先了解下孩子的脾气秉性，结论是挺酷、挺聪明，挺好玩儿。
“徐同学，实不相瞒，我攒钱买房呢，虽然你的补课费相对购房款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但相信你也懂得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我什么时候能乔迁新居，你很关键，拜托了！”许清伸手，徐朗勉强跟她握了握。
待许清告辞离开，姚琴忙上楼询问徐朗的意见，“阿朗，你觉着许老师怎么样？留下她吗？”
徐朗趴桌子上看书，头也没回，“凑合，还行吧？”
“哦，课讲的怎么样？听得懂吧？”
徐朗勾勾嘴角，“嗯，讲的蛮细致的。”
许清出来的时候，晚8:40，天色渐暗，和她租住的一中家属院不同，这个小区安静到诡异，她径直向共享单车停放处走去，没来得及吃晚饭，饿得胃快抽筋儿了。
“许清……”
刚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取车，许清听见有人叫她，顿了一下，以为听错了。
“许清……”
许清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路边一辆黑色SUV，驾驶室窗户开了一半，徐致半张脸笼罩在淡黄色的路灯光下。
许清慢慢走到车旁，“徐医生，你不是早就走了吗？”
徐致没直接回答，“上车，我送你。”
许清略作迟疑，小跑着绕到副驾，开门坐了进去。
车里轻缓的音乐，舒适的温度，淡淡的馨香，穿着灰蓝色亚麻衬衫的徐致，所有的一切都让许清——尴尬得想隐身，平时能说会道，这会儿却不知怎么开口，她有些后悔上车了。
“许清，安全带！”徐致轻声提醒她，他看出许清不自在，主动挑起话题，“刚才是不是以为我没认出你？”
“嗯，确实。”许清拽过安全带，坦诚地回答道。
徐致看了许清一眼，她今天的头发编成一股，高高地系在脑后，随着脑袋的晃动，甩来甩去。
徐致唇角微扬，“之前是谁夸我真聪明，真学霸，真有爱心来着？不过我也挺惊讶，原来许师傅是许老师呀。”
许清用余光瞄了徐致一眼，扑哧笑出来，“没想到徐大医生还挺虚荣，别人夸你的话记得这么牢。”
“还是得分谁夸的。”徐致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许清没说话，倒是觉得脸颊有点儿发热，她赶紧将注意力集中到交通广播中，两个主持人正在歌曲播放间隙插科打诨。
“请问吸血鬼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其中一个主持人问道。
“不辣的。blood嘛。”许清一本正经地回答。
徐致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假装伸手摸鼻子，笑点来的实在猝不及防。
接着是另一个主持人的声音，“可乐和咖啡在聊天，你觉得他们俩谁更长寿呢？”
许清思考了几秒，“应该是咖啡。”
徐致想了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嗐，可乐聊着聊着就没气了呗。”
徐致终于忍不住乐出声来，片刻后，他侧头看向旁边的许清，“许清，能不能……陪我吃顿饭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