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抬头看了一眼皎洁月轮,笑眯眯道:“观澜,你出身凉州剑阁圣地,应该知晓神霄宫吧?”
李听涛微微点头:“神霄宫是凉州城数一数二的仙家福地,香火鼎盛,据说仙长们不但武功高强,尤其擅长炼制药石。”
姬昌把玩着指间琥珀杯:“不瞒你,我与神霄宫玉玑子道长有几分交情,几日前托他给炼制两丸丹药,但运送丹药的青莲道人却被江湖门派追杀,凭空失踪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那枚丹药是送给母后的生辰礼物,唉,过几日我拿什么给母后祝寿啊!”
姬昌的生母是本朝唯一一位贵妃,宠冠六宫位同副后,有协理后宫之权,竟能稳压当朝皇后一头。
子凭母贵,大皇子炙手可热,朝中官员多有攀附者,党羽遍及六部,户部尤甚,已然成为姬昌的钱袋子。
李听涛试探道:“ 殿下,江湖上的事,何不交给西厂去办?”
姬昌苦笑一声:“说是江湖事,但归根结底是我的私事,也不好跟父皇开这个口,难免有置喙朝堂之嫌。”
西厂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效忠于当朝圣上,任何人不得置喙。
前年有位御史酒后闲谈时戏称两厂为“两锁”,东厂锁住了天下文人的嘴,西厂锁住了江湖侠士的膝。
当天夜里,这位御史大人便暴毙在自家茅厕,膝盖和嘴都被捣碎。
李听涛淡淡地瞥了姬昌一眼:“殿下若是信得过,在下可以写一封家书,让剑阁追查此事。”
姬昌浅笑:“当真?”
李听涛倒酒的手停在半空:“只是,质子私自联络本家乃是重罪……”
姬昌哈哈一笑,拍了拍李听涛的肩膀:“宽心,此事你知我知,你只管写信,我想办法送去剑阁便是。”
“另外,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我都记你和李氏剑阁一个人情。”
两人又闲聊了一炷香,姬昌才起身离开。
李听涛伸手拨亮灯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拿起桌上的《聊斋志怪》继续品读。
而那泛黄的书卷上分明写的是:王霸之道,纵横捭阖之术也,内霸外王者久,内王外霸者衰……
这时,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斜倚着书柜嬉笑道:“我这大哥带着桂花酿来跟你偶遇,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李听涛饮了一杯,手不释卷:“大皇子携势而为,势之所至水到渠成,自然是不必拘泥于术。”
“这壶桂花酿是在警告我,即使凉州剑阁远在千里之外,也一样在他股掌之中。”
“而我私写家信是授他以柄,只有如此,大皇子才会放心用我,这便是驭人之道。”
闻言,姬夜微微一愣,旋即苦笑:“原来如此。”
“我就说嘛,这种九曲十八弯的事我是真的想不来。你要是问我月眠楼里三百六十五个小娘子的胸脯尺寸,啧啧,那我可是如数家珍呐!”
这名四皇子虽然长得剑眉星目,仪表非凡,但却是京都城最有名的浪荡子,与九门提督之子吴启翔、京都府尹之子冯一关、国子监祭酒之子赵丹青整日厮混在一处,游手好闲驾鹰斗狗,并称“京都四害”,人人避之不及,除了勾栏里的花魁娘子和赌坊里的庄家小厮。
李听涛伸出双指,弹了弹那尊名贵的紫玉龙纹酒壶,嘴角微翘:“说句犯上的话,殿下与我家三弟倒是有些相似。”
姬夜大大咧咧坐在李听涛对面,挑了挑眉:“你这哪里是犯上,分明是拍我马屁嘛!”
“堂堂大周双壁、剑道天骄的名头,本皇子可是神往已久。”
“哎对了,你那三弟若是哪天来了京都,我一定要跟他斩鸡头,做兄弟!”
李听涛盯着书卷:“殿下误会了,你与我三弟的相似之处在于,一个必须名动江湖,一个必须隐于天下。”
姬夜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旋即恢复正常,又是没心没肺地嬉笑道:“哦,为何?”
李听涛放下书卷,深邃紫眸看向姬夜:“为了活下去。”
姬夜瞳孔微缩,嬉笑之色转瞬霸气外露,咬牙一字一顿:“你放肆!”
李听涛的脸上毫无波澜,继续道:“大皇子内有贵妃撑腰,外有户部、礼部支持,与把持吏部、刑部的太子殿下斗得旗鼓相当。”
“三皇子久在边关领军,军功卓著,又是大将军赵黄虎的嫡传弟子,视兵部如掌中物。”
“八皇子与十一皇子暗中联手,一手拉拢御史台,一手赚取国子监士子呼声,名望日盛。”
“皇子们都嫌自己的势力不够大,而唯独四殿下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多年来自污其名,深藏城府,李听涛佩服。”
姬夜冷眼相向:“李听涛,我看你倒是活不长了。”
李听涛一笑置之,反问道:“四殿下,半年之内东越使团必会来访京都,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来?”
姬夜眉头微皱:“难不成你知道?”
李听涛将五只酒杯摆在桌上,指划道:“当今陛下雄才大略,收拾好中原江湖后,必会横扫六合,成就千古霸业。”
“诸国之中,北辽乃游牧之邦,西域是弹丸之国,虽屡次犯边却同属鸡肋,食之无味。南唐与东越才是必争之地。”
“而欲图东越,必先灭南唐!”
“南唐西有川蜀之险,北占三江之利,独占天下八斗文脉气运,乃是我朝心腹大患。”
“而只有鲸吞南唐后,才可水陆并进,一举剿灭东越。”
姬夜越听越心惊,面前这名青衫书生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竟让他有种面对当朝首辅张文岳的压迫感。
李听涛继续道:“陛下发兵南唐前,必会与东越签订攻守盟约,而东越自然也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大势所趋力所不逮,只得退一步求个心安。”
“殿下以为,何种盟约才能安抚兵祸之患?”
姬夜暗吸一口冷气:“联姻!”
李听涛点头:“正是。”
“所以,半年后东越使团来访京都的目的显而易见,是接一位皇子回东越与公主完婚。这名皇子名为驸马,实为质子。”
“质子质子,战端一开便是弃子。”
“四殿下以为,陛下会选谁做这枚弃子?”
四皇子姬夜瞳孔猛缩,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