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主任只批了方文军一个小时的假,再加上中午吃饭的时间也只有两个小时,方文军急匆匆接来妹妹还得回去上班。
望着二哥方文军骑着一辆掉漆掉链子的自行车出了院门,方文娟不得不收回目光和二嫂黄长枝相对。
相对无言的滋味不好受,方文娟没话找话夸两个侄女越来越漂亮了,这时看见方晴领着她的女儿夏瑶进来,急忙叫女儿到她身边去。
“妈,方晴姐姐说我的名字好听。”
夏瑶不舍得放开方晴的手。
女儿平时怯懦不爱说话,看见陌生人更是直往大人的身后躲,这会说话时神情带着笑,脸色也显出桃粉梨白似的好看。方文娟上前一手拉过女儿夏瑶,一手拉住了方晴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
“方晴啊,刚才在院门口我就想你怎么长这么高了,都跟方柔一样高了。这如果是在路上,姑姑肯定不敢认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你爸要是看见你长这么高了,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方文娟为自己找到了话题不再尴尬松了一口气。
“文娟你累了吧,你带瑶瑶去那屋躺会吧,我去园子摘点菜,晚上等你二哥一回来咱就吃饭。今天他肯定会准时回来。”
黄长枝知道方文军对妹妹方文娟比对两个女儿还要宠,她就更不敢比了。只要方文娟来,方文军宁可自己勒紧裤腰带,都要拿钱拿物让方文娟带回婆家去。
黄长枝一直不明白方文娟为啥日子会过得那么惨,每次来都穿得跟讨饭似的好像故意来卖惨。这次方文娟还领着个女儿来,怕是又要她二哥大出血了。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可不能再惯着这个小姑子了。
黄长枝说完眼皮也没抬,走到灶间拿起一个竹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咸方晴招呼好姑姑和表姐。
“你婶子对你好吗?”
方文娟坐在炕上看着方晴的脸小声问。
“挺好的。”
“她不凶你?”
“……”
方晴笑笑,没必要把自己的苦转述给别人。寄人篱下的生活过成她这样,也不能算太差吧。
“你们先休息吧。我去接辰辰回来。”
“快去吧,不用招呼我们。”
方晴铺好被褥,看着姑姑和表妹躺下。
方晴出去带上了门,方文娟仰脸望着敞开的窗户。她和方晴、夏瑶刚才进来时,方柔和方美就像躲瘟疫似地从窗子跳出去不见人影了。她明白这家人并不欢迎她,可她还是得硬着头皮过来。
如果她不过来家里就没钱过冬,买棉絮缝棉衣给婆婆看病都要钱。今年春旱夏涝,眼瞅着秋天颗粒无收,婆婆让她出门找亲戚借钱,她不出来脾气暴躁的瘸腿丈夫还不得打死她……
方文军回来时,大铁锅正冒着热气。他掀开锅盖发现锅里蒸着南瓜土豆和红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晚上就吃这个?”
方文军扭脸看向妻子。
“刚才忘了一起蒸几个咸鸭蛋。”
“再煮点白米饭,农场不是每家都分了五十斤大米吗?”
“大米留着过年吃,这么多孩子如狼似虎的,五十斤大米还不够一个月吃呢!”
“让你煮你就煮,啰嗦什么!”
黄长枝弯腰在黄泥坛里捞出几颗咸鸭蛋,直起腰抬头发现丈夫的脸色不对,她的火气也上来了。
“要煮你煮,凭什么我没吃过她家一顿饭,她到我家来我就得像侍候姑奶奶似地侍候她!”
“你撒什么泼?!”
妻子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吼,方文军反倒不敢大声说话了,他怕妹妹听见。他觉得妹妹现在的苦日子都是他造成了。
那时父亲被隔离审查,方文娟吓得不敢去学校。方文军让妹妹和他一起与父亲和哥哥划清界线争取重新做人,又连夜送方文娟登上学生上山下乡的火车,到最贫困的地方去锻炼。
每次想到十六岁的妹妹在那片偏僻贫困山区所受的苦,方文军都后悔不该让妹妹走出那一步。如果妹妹能跟着她到幸福农场,也好过在那贫苦山区早早嫁人生子要好过日子些。
“我这也算撒泼?方文军,你是不是没见过什么叫撒泼,那我今儿就撒给你看看。”
黄长枝两手叉腰气得双眼直翻。
“好男不和女斗,懒得理你。”
方文军拎起饭盆淘米煮饭。又去后园摘些青菜,用猪油炒了。
既然不能让妹妹脱离那个火坑似的家,也只能让她在他这里多享受一些温暖吧。
方文娟一直听着灶间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才爬起来叫醒女儿夏瑶起来。她趴在门边犹豫着出去的时机,这时听见方文军问黄长枝中午买的肉呢,黄长枝没好气地说被狗叼走了。
“扯什么淡!”
方文军刚压下去的心火又被点燃了。方文娟赶忙拉开门说道:
“二哥,不用了,随便吃点什么都成。”
夏瑶躲在母亲身后偷望,这时看见进来的方晴和方辰,高兴地闪出来朝他们招手。
“文娟你今晚就住这吧。以前来都是当天回去,时间太赶坐车怪累的。明天二哥找一辆顺风车直接送你们回家。”
“那敢情好。”
刚才趁着黄长枝不在屋里,方文娟开口向二哥借钱。以前她来虽然没明说要钱,二哥总会给她十块二十块的。这次来要钱的数目大,她也担心二哥一时拿不出来。不过她相信只要她开口,二哥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凑齐的。
“那你早点睡。让方晴照顾瑶瑶,方晴这孩子心细,你只管好好休息就成。”
“好的二哥。”
方文娟觉得二哥这是在向她暗示,明天会给她拿到钱。
方文军说话时故意不看黄长枝,知道看也是看到一张苦瓜脸。
黄长枝听丈夫和小姑子说话的语气总觉得话里有话,估计丈夫又要背着她给方文娟钱了。家里的钱都在她手上管着,可是难保丈夫没有小金库。
“唉!”黄长枝幽幽地叹了一声。
方文军和方文娟忍不住齐齐朝她望去。
“文娟你还不知道吧,医生说过,只要辰辰长到五岁就可以接受心脏手术了。”
“是呀。”
方文娟不明白二嫂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可是我和你二哥哪有钱给辰辰手术呀!那手术费都够我和你二哥存好几年的,我们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钱存!”
方晴正坐在弟弟的身边,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