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黄长枝下班回来的时候,放在西屋炕上接水盆都快满了。屋顶漏雨越来越厉害,外面的雨还再下,恐怕晚上孩子们睡觉成了难题。
“都怪该死的野猫踩坏了屋瓦。方美和方柔晚上到我屋里睡。”
黄长枝扭身看见坐在炕上眼泪汪汪的方辰,一时心热让方辰也跟她去东屋睡。方辰马上说要跟姐姐一起。
“这孩子……”黄长枝抬头瞅着漏雨的屋顶,又低头看了一眼刚换上的水盆,一边摇头一边说:
“明儿天晴了得找人来翻修一下,少不得又要花钱啊!越没钱越要花钱,这日子,唉!”
黄长枝一手领着一个女儿去了她的房间。
方晴从立柜底下扫出几个彩色玻璃球,拿去洗干净让弟弟在炕上玩。她拿起王晓燕就快竣工的门帘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屋顶漏下的雨水掉到新换的搪瓷水盆里,发出清响的吧嗒声。清响的吧嗒声慢慢变成了滴答声,雨水已经盖住了盆底。
照这样下去,一夜起码得起来倒两次水盆。
屋里少了方柔方美姐妹,好像特别安静,听着滴水声倒有些像催眠曲。
方晴不敢睡太实,隔一会睁开眼看一眼水盆是不是满了。
屋里没有钟表,不然可以定个时间提醒倒水盆。每天早上都是黄长枝隔着门喊孩子们起床,黄长枝的声音就如同时钟闹铃。
方晴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水盆快接满了,把空盆替换上,端着水盆下地准备倒进灶台旁的下水道里。
拉开门看见方野正蹲在灶台边吃饭,她敛下眉眼假装没看见径直走过去,水盆贴着下水道的孔尽量不发出声响倒了下去。
“方晴,谢谢你啊……”
方野咽下嘴里的玉米楂子饭,瞅着方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吊儿郎当的堂哥还会不好意思?方晴愣了一下,方野以为堂妹不知道他谢从何来,马上又说:
“谢谢昨晚你帮我解了围。”
“嗯不客气。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我能帮会帮的。”
“我其实也不会干啥坏事,谈啥罪大恶极,你把我想成什么了。那件内衣吧,”方野涨红了脸顿了一下,感觉还是要老实对堂妹坦白比较好,不然搁在他心里没地方倾诉,只会让他辗转不成眠。
方野确实喜欢漂亮的张慧芬,不过自从上次在洗澡堂偷看被抓,每次张慧芬看到他都叉腰恶狠狠地骂他是臭流氓以后,他发现张慧芬变难看了,甚至还有点丑陋。跟后院撒泼的小寡妇没什么两样。
“真的?”
方晴难以理解方野思想的转变。毕竟初恋钟情是每个人青春年少心底最珍视的感情,很难改变。
“当然是真的。我为啥骗你!”
方野把吃完的搪瓷大碗放进锅里。
为了不和父亲面对面,他没吃晚饭,知道母亲会把饭菜留在锅里温着,半夜爬起来偷偷吃。他倒不是记父亲的仇,从小到大没少挨父亲的打,只是昨晚因为一件女人内衣被父亲打得有些不光彩。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一定不能告诉王晓燕,也不能告诉我两个妹妹。”
方晴已经准备拿着空盆回屋了,听方野这么说又站住了。
方野作贼似地四下观望,然后附在方晴的耳边说:
“我发现张慧芬和男人偷偷约会。”
“……”
方晴觉得男女约会是很正常的事,张慧芬也差不多十八岁了,和男人约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方野显得大惊小怪的,说得好像张慧芬和男人约会是惊天的秘密一样。
方晴面上无波的神情让方野觉得他说的话还不够份量,又补充一句:
“张慧芬和男人在家里睡觉!”
这话惊到方晴了。
八十年代女性失去纯洁会一辈子抬不起头,哪怕她嫁给了那个在婚前让她失去纯洁的男人。
“就是那个电影放映员,我都跟踪好几次了。那个男人只要在附近放电影就会开车找张慧芬约会睡觉。昨天晚上张慧芬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那个男的在院子里就趴了张慧芬的内衣……”
想起那刺激的画面,方野脸红脖子粗,方晴听不下去了,就算她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最好的听众,听到这样的事也是非常难堪啊,毕竟她还不到十岁呢!
“我想给张慧芬一个警告,你千万别跟王晓燕说……”
堂哥的压低声音的叮咛在方晴关上屋门以后没了动静。
方晴放下水盆走到立柜前,打开抽屉拿出昨晚从二叔手里拿回来的那件粉红花边内衣,像拎着一条毒蛇,嫌弃厌恶地用卫生纸包起来,跳窗出去踩着满地的泥泞走到后院厕所扔进粪坑。
早上天空放晴,黄长枝和方文军商量今天请人帮忙修屋顶。
方文军显得很为难,别人叫他帮忙干活他不好意思拒绝,叫他找别人帮忙他张不开嘴。
“你不愿意喊人帮忙那我去找人。真是窝囊废!”
黄长枝赌气出了门。中午回来时一手手里拎着一袋在农场食堂打的黑面馒头,一手拎着一挂肉,她叫方柔准备茶水,让方晴在院里摆上桌子,她请的修房子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先来了一位穿红背心的黑脸男人,他架起木梯爬上房顶,在黄长枝指认的位置翻了翻,然后很有经验地说要换几块瓦片,还要准备一些油毡纸和沥青做防水处理。
“瓦片和油毡红还好说,我去哪里找沥青啊?”
黄长枝苦着脸发愁,看着男人从梯子下来。
“我来帮你想办法。”
男人说着顺手在黄长枝纤薄的肩膀拍了拍。
黄长枝的脸顿时红了。看着黄长枝羞怯的红脸,男人的手并没有放下来,继续说他一会把需要的工具材料都拿过来,什么都不用黄长枝操心。
“那敢情好啊,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有文化的女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等我一会就带人过来。”
男人的手终于从黄长枝的肩膀滑下来,又在她的手上握了握,然后快步走出院子。
“那我等你们过来就烧饭,中午也没啥好吃的。”
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黄长枝急忙去洗手。
乡下男人喜欢占妇女的便宜,黄长枝虽然瞧不起乡下男人,但是现在有求于人,也只好忍着乡下男人拍她的肩握她的手。
该死的方文军!
本该男人张罗的事让她一个女人来做,黄长枝在心里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