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在柳明安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等他走到自家院子里,夕阳的最后一点轮廓隐入群山,只剩下满天的红霞。
姜凝斜斜地靠在门边,迎着艳丽霞光,眉目如画,静静地看着柳明安一步步向她走来。
柳明安冲她笑了笑,只听她开口说了句“跟我来”,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
跟着姜凝进了厨房,柳明安看见她蹲在灶台边用火钳往灶肚中掏。草灰被扒开,姜凝从里面夹出两个硕大的灰扑扑的东西。
“这是……烤红薯?”柳明安看着地上的俩玩意儿,话语中有些诧异。
姜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他道:“嗯,今晚就吃这个。”
但柳明安迟迟没有动作,盯着那两个红薯,面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姜凝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爱吃这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挺甜的”。
“我不挑食”,柳明安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解释自己发愣的原因:“我只是在想,我家哪来的红薯。”
柳明安没种红薯,家里自然也没有红薯。而下午村里人都被叫去了水塘边,只有姜凝一个人在家,又或者说,那段时间只有姜凝一个人是活动自由的。
她会不会趁人都不在,去别人家偷了菜?
姜凝眸光闪动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红薯的来源,但是肯定不能说实话就是了。
思索片刻,姜凝淡淡开口道:“你吃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反正不是偷的。”
柳明安想不出这红薯怎么来的,实在吃着不放心:“可是——”
“别可是了,再磨蹭就冷了”,姜凝直接打断他的话,一边说一边往房中走:“锅中有热水,可用来洗漱。”
这个季节天黑得快,太阳才落山不久,天色就暗淡下来了。
姜凝拿起柜子旁的油灯,用火柴点燃后放到桌上。豆大的灯火亮起,姜凝坐在桌边,透过窗户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山峰。
过了一会儿,柳明安从厨房出来,照常在桌上放上纸笔,准备挑灯夜读。刚坐下提起笔,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把一本书递给姜凝。
姜凝看着递到眼前的这本《礼记》,疑惑地“嗯?”了声,没接。
柳明安讪讪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看你白日在翻这本书,还以为你爱看呢。”
“打发时间而已。”姜凝答道。
柳明安沉吟片刻,开口道:“我的这些书确实无趣,下次赶集,要不我给你买些奇谈怪志吧?”
姜凝抬眼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人眼底干干净净,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柳明安”,这是姜凝第一次喊他名字,声音少了几分冷漠:“你是个好人。”
我会还你的。姜凝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柳明安笑意更深:“灵山镇逢五赶集,今天初七,还有八天,到时候我给你买。”
“好的,多谢。对了,今天那个人喊的‘死人了’,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姜凝忽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何文的死状,妇人的哭诉在眼前一闪而过,柳明安的心往下沉了沉,开口道:“死的是何文,就是今天来家里那个人,他应该是从我们这里离开后走到水塘边摔倒,头埋进了水里,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我去了那么久,是因为要等衙门的人来查看死因。”
姜凝微微垂下眼,掩住眼中神色,问道:“所以,是衙门的人查了之后告诉你们他是这么死的吗?”
柳明安点点头,语气颇为感慨:“人生无常啊!”
姜凝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墨条开始帮他研墨,柳明安冲她笑笑,也摈弃杂念,一心扑在经书典籍中。
时间缓缓流逝,等柳明安看完一卷书想分神歇息片刻时,才发现已经亥时了。
“姜凝,你去睡吧,太晚了。”柳明安对着姜凝说道。这个时间,村里的人早就歇下了,姜凝陪着他到这么晚,他有些过意不去。
姜凝扭头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凭感觉猜测大概是晚上九点多,确实该睡了。
“你也别看书了,今天还受了伤,睡吧。”姜凝回过头来,对着柳明安道。
柳明安看书看得专心致志,本来都忽略了脑后的伤口,姜凝这一提醒,钝钝的痛感袭来,柳明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后。
“嘶!”手一触碰,疼痛变得尖锐起来,柳明安倒吸了一口气。
姜凝看他这模样,伸手帮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
柳明安想去柜子中拿衣服披着睡觉,刚一动作就被姜凝叫住。
“柳明安,你到床上去睡。”
柳明安有些惊诧地回头,愣了愣,笑道:“没事的,我就睡桌上好了。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睡桌上?”
“我也没准备睡桌上。”姜凝偏过头,扫了一眼床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床睡得下两个人。”
柳明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起睡吧。”偏偏姜凝还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
震惊之余,柳明安脸色爆红,像被煮熟的虾。他都不敢看姜凝,低着头盯着地面,结结巴巴地开口回应:“姜、姜凝,这、这不妥,男、男女授、授受不亲……”
最后几个字声音低若蚊蝇,要不是姜凝离得近,估计都听不见。
姜凝看着局促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柳明安,忽然轻轻地“呵”了一声。
柳明安听见这声音,一抬头,就见姜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不和你亲,只是在一块儿睡个觉而已,我保证不碰到你行吗?”
从柳明安初次见到姜凝起,她那张脸永远都是漠然,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这还是柳明安第一次看见她有其他表情。
姜凝本就容貌秀丽,气质脱俗,此刻挑起唇角,神情玩味,看起来就像修炼成人来凡间玩弄人心的妖精。
柳明安看着她,只觉得脸上燥热更甚,连忙撇开眼:“姜、姜凝,不行,不行,这样对你名声有损……”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会在乎名声吗?”姜凝反问道。
柳明安不为所动:“不行,女子名节重要,我不能害了你。”
“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柳明安义正词严:“不行,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姜凝:“……”
她知道古代的读书人讲究什么“文人风骨”、“君子之心”,大多迂腐又固执,但属实没想到会迂腐固执到这个程度。
“啧!”姜凝耐心告罄,她果然不适合跟人讲道理。
柳明安正在极力思考该怎么劝说姜凝,眼前突然闪出一只白嫩纤细的手,下一瞬,那只手揪住他领口的衣服用力一扯,柳明安毫无防备,被拽得脚步踉跄,顺着那股力道摔在了床上。
柳明安刚想起身,姜凝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接着整个人欺身而近,转眼间两人之间距离近得不足半尺,他甚至能清楚看见姜凝一根根纤长的睫毛。
“睡觉,不然我揍你。”
柳明安听见姜凝冷冷地开口道,而看她神色无比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