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后父亲也谆谆教诲我,与人交际切勿交浅言深。不是这么回事吗?”
纪青鷓先是一脸迷惘,跟着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原是这样吗,殿下恕罪,这回我懂了,下回我定将殿下放心尖尖上。”
情绪递进层次相当分明。
告完罪,纪青鷓侧身冲下首的各位拱手一礼,无比真诚道,
“我初来乍到不懂城里的规矩,又在乡下无拘无束惯了,粗陋失礼之处还请多担待。”
她身上有种邪门的东西,上来先给你一顿气,转脸儿又能诚心诚意的道歉。
甚至不惜自贬自损,生生让你把闷气堵胸腔里出不来。
自贬自损的好处就是,那些能拿来攻讦她的点,她自己个儿先骂为敬。
说明她压根不以为耻。
用她不在意的东西去攻击她,属于无效攻击。
她的自损看起来是消极谦卑的,其实是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六公主深呼吸,闷闷道:“罢了,我同你计较什么。”
挥挥手请纪青鷓入座。
随后,六公主借口更衣去了内室,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一脚踹翻案桌。
生性倨傲,自视甚高的六公主,几时受过这等如鲠在喉的气啊!
向来是她飞扬跋扈欺负别人。
落座之后,纪青鷓刚端起茶喝了口,捏了块黄金糕来吃,就听到隔壁有人发出嗤嗤的冷笑:“一身市井气,没教养。”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纪青鷓咽下嘴里糕点,扭过头去盯着她问:“大姐,你是在骂我吗?”
直接被问到脸上的郁婵表情都有一瞬间呆滞。
她没点姓提名,只是似是而非打机锋嘲讽,对方也应该采用同样的方式或反唇相讥,或进行申辩。
这是贵圈默认的“交流”规则。
哪有直杠杠问人脸上的,你是奔着撕破脸来的吧?
还有谁是你大姐,她才十六!
纪青鷓不等她答,接着就坦然承认:“是啊,我的确没教养。”
郁婵讶然语塞,她从没遇到过这类情况。
却见纪青鹧话锋一转:“恕我冒昧问大姐你一句,我是因为命格不好,才招致双亲生而不养,因此缺了教养,但是……你看起来比我还没教养,又是为什么呢?”
跟你无冤无仇,上来就骂我老鼠不如,开口就要让我去死,你有教养?
“这位大姐莫不是从小失怙,双亲去世得早?你爹娘难不成比我那对名存实亡的父母死的更早?”
“不对啊,你们名门大族就算是爹娘死了,也还有长辈教的吧,还是说你家里人死绝了,就剩你一个,那你还苟活着干什么?”纪青鷓压根不给她插嘴的机会,急风骤雨还击过去。
“你敢咒我父母长辈!”郁婵愤怒的眼睛都红了。
“啊,还活着的吗。”纪青鷓无辜眨眨眼:“那不好意思啊,我刚从山上下来,不了解。”
“不过嘛…….你那张嘴是真的奇臭无比,张嘴差点没把人熏死。听我一句良言,以后能不张嘴就别张嘴。”
郁婵气得浑身发抖。
问之递刀:“姑娘,你可能不认识,这位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
纪青鹧做出吃惊的样子,眼睛微微瞪圆:“天啦,你居然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礼部侍郎居然还活着。”
“失敬失敬。”
这话就很意味深长了,礼部侍郎的千金居然比一个乡下丫头还没教养。
纪青鷓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对不起,适才可能有些冒犯啦。”
郁婵七窍生烟拍桌:“别跟我玩这套,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不接受就不接受吧。”纪青鷓无所谓耸耸肩:“反正我不是故意咒你家尊亲的,主要是你没教养的样子太像死了爹妈的了。”
能怪我吗?!
郁婵嘴唇直哆嗦:“你别太过分,一再诅咒我家人,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又哪里没教养了。”
一点战斗力也没有,纪青鹧都懒得跟她打嘴仗了,一脸无奈的样子:“好吧,你们家书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她是懂气人的。
这时有人出来打圆场拉偏架:“纪大姑娘,走路不走偏,做人不掐尖,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咄咄逼人。”
“伤人者恒伤之,辱人者必辱之。”纪青鷓眼风扫过去:“我就咄咄逼人怎么啦,活该自找的。”
“你也是个贱的,看人下菜碟,她刚才骂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怎么做人我用你教育,你脸比屁股大,癞蛤蟆插毛,你算哪只飞禽走兽。”
当她乡下是白待的?
冯若兮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姓纪的,你这等伧俗的女子实在有辱门楣,难怪你在家不受待见,我等耻与你为伍。”
纪青鷓云淡风轻:“咸吃罗卜淡操心,平阳侯府的门楣辱不辱与你何干,家母尚在世,你要看上我父,只能做妾。”
冯若兮呆愕的瞳孔放大,她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怎会自甘下贱与人做妾。
做妾什么的,对世家贵女而言,是极大的羞辱,冯若兮涨红了脸,你你你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反驳我才看不上你爹吧,只会把话题变得更奇怪。
不反驳吧,这话传出去引人遐想。
争辩也不是,不争辩也不是。
纪青鷓的路数她根本接不住。
其实纪青鷓的话并非无懈可击,是能找到切入点的。
但吵架这种事吧,有些人能急中生智超常发挥,有些人却是没吵几句就脑子宕机。
显然,冯若兮是后者。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贱人焉可辱我至此,我与你势不两立!”气到极致怒而拍桌。
拍得咣咣响,震得纪青鷓都要耳鸣了。
又拍桌,这些人吵不赢就只会拍桌是吧。
“惊蛰!”
惊蛰应声出剑,一剑把冯若兮拍的咣咣作响的木几劈成两瓣,器皿茶水叮铃当啷洒落一地。
我让你拍。
厅中所有人均吓一跳,惊呼出声之后,满场又是一静,个个神色惊恐,隐隐还透着忌惮。
聚会上一言不合就劈桌子的,前所未见。
开眼界了!
纪青鷓踢开飞溅到脚边的一块碎片,慢条斯理地一笑:“我这人一向主张以德服人,在我这儿,武德也属于德行的一种,望诸位知悉。下回再见别把我当面瓜捏。”
当然嘴仗也要打,主要用来气人。
她这样式儿的,算不算文武双全呢?
厅内的气氛彻底僵硬了下来,见识了纪青鹧那张利嘴和她的以德服人,没人再上赶着讨骂。
她们自持身份,说话做事有诸多约束忌讳,纪青鹧却无所畏惧。
连尚书家的嫡小姐都不能幸免,还动不动就问候人全家,咒人全家死。
路子又野。
这怎么吵得赢。
纪青鷓重新捏了块点心吃,面色如常就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惯得你们,不要在小孩那桌闹惯了,就以为到了大人这桌也能为所欲为。
是的,在纪青鷓看来,跟这些个娇娇女娘吵架,就跟和小娃娃闹着玩似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在座的没一个能打的,都是手下败将。
一个回合都抗不住。
又脆皮又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