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时隔二十多年后再次见到王麻子。
前世最近的一次见面,是2000年。
那时候王麻子在深市警察所里蹲着,原因是他老爹得了癌症需要钱,他爬进了一户人家偷东西凑钱,被抓。
找不到其他人了,最后让警察打了马玉林的电话过去担保。
那也是他们1980年后第一次见面,都是四十岁人了。
夜市里,两人多年未见,气氛有些古怪,都没说话。
最后,王麻子神情落寞:“林哥,我其实来深市十八年了,也知道你家在哪里。”
“不找你,那是因为我愧对你,如果那天不是我一定要拉着你喝酒,嫂子和彤彤可能就不会死。”
说完端着一杯白酒一口闷,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忍着一眼的泪水,不停地深呼吸,压制着不让泪水留下来:“我一想起那天你跪在嫂子彤彤尸体面前哭的样子,特么心里就特难受,二十年了!真的。”
“曹它吗的,老子怎么这么想哭!”
杯子放下后,起身对着马玉林鞠躬,说了声对不起就走,再也没有了音讯。
他老爹的葬礼上也没有见到王麻子。
三年后,有人给他邮寄了一千块钱。
那是他在警察局担保王麻子时交的一千块钱押金还款。
他去查过,但找不到人。
马玉林知道,不管别人怎么认为。
面前的王麻子是能走一辈子的兄弟,只是没人引导,走偏了路,本性不坏。
马玉林想起了前世那天晚上王麻子狼狈。
闭眼长呼了一口气:“兄弟,我们这辈子做个好人,好好干一份事业。”
“完了完了,林哥,昨天晚上我就跟你说了,回家的时候一定不要经过坟地那边,你没听我的吧!”
“我去找王婆!”
说着起身。
但马玉林一把拉住了他:“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女儿还在医院,急缺钱。”
“给个痛快话,能不能赊给我?”
“你认真的?”
“你觉得呢?”
王麻子有些纠结。
但想了想:“行行行,彤彤都住院了,我不赊给你还是人吗?就是老子没钱,不然,咳。”
这家伙是个性情中人。
经常外边侃大山侃高兴了,什么东西都往外头送。
可哪次不是事后被他爹操着菜刀,在大队追着狂奔…
马玉林也没讲多话,因为到时候钱结算给他就行。
就这样,他从王麻子家杂屋里用板车拖出来了七八十个竹篮子,按两毛钱一个赊账收。
长宁县盛产楠竹,家家户户都有做凉席,竹篮等产品的传统。
但缺乏市场推广思维,小农户也只知道做不知道卖,各地需求信息又非常的闭塞,导致了家家户户一堆的凉席之类的东西卖不掉。
他准备长期收货,再拉到了巴溪县。
巴溪县是全国闻名的中草药大县,有个码头,每天最少有十几条外地大客船靠岸。
他可以和这些客船的掌舵手合作,通过他们的船,去挖掘来往外地需求信息,把货运出去。
这年头谁能掌握货物运输,就等于掌握了财富密码…
这就是马玉林的倒卖赚钱的法子。
王麻子原本要跟着,但今天大队要开会讨论包产到户的事,他老爹打不过别人,他要过去帮忙…
他最后把鸡汤给了王麻子,本想让他拿过去。
后来想了下,估计王麻子在周丽娟心里的痛恨榜上,绝对是烫金的首位。
生怕本就有些抑郁周丽娟,在看到他后反而被气死,所以就没敢开口,只是让他交给方建民转达。
巴溪县距离长宁县有二十公里路。
马玉林就这么推着一板车的竹篮子,一路风尘仆仆上路。
磕磕碰碰,走到巴溪县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
码头的船也都已经开走,没有一个人。
肚子特别饿。
但他没钱吃饭,只能忍着饥饿。
这年代,大多人都是这么一天到晚的饿着,似乎大家也挺习以为常。
没办法,他只能在这里过夜。
又生怕别人偷,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
一直望着江面,脑海里又想起了前世1991年为他挡刀子而死的那个兄弟。
张鸿源,省城长洲某个供销社的采购,当年马玉林埋了妻女后,在这码头认识了那哥们。
那哥们的独女当年被拐卖了,可能是都想自己的女儿,故而成了朋友。
在长洲也是他收留了马玉林,一直在鼓励他重新站起来,并且自杀的那几次里,每次都是张鸿远救的他,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后来,他开始在长洲做小生意,结果一次得罪了人,被人拿着刀子追着砍。
张鸿远看到后,跑出来替他挡了一刀死了。
如果说妻女是前世人生最大的遗憾,那么除了妻女之外,这个兄弟也是他最大的遗憾。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马玉林有钱后,替他完成了遗愿,那就是找到了他的女儿。
这一生,马玉林也要改变这个兄弟的命运,让他好好的。
“算下时间,你这时候应该快要被你们单位指派过来当采购员了,我等你,兄弟。”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但内心万丈波涛起……
第二天清晨。
辽阔的江面起来了一层薄雾,一条从省城长洲过来的客船拉响了长鸣。
靠在板车上的马玉林,马上打起了精神开始摆放产品。
船靠岸后,上头下来了很多带着解放帽,大军裤的人。
这些都是省城来的客商,或者是供销社的采购同志。
他们都是过来巴溪看中草药的。
马玉林前世就是靠着在南方摆地摊,贩卖一些港城录像带,录音带发家,所以他也算是熟门熟路。
张口就喊:“百年老手艺,精品楠竹竹篮,每个售价仅六毛,有需要的同志可以过来看看咯!”
“六毛?”
刚开始这些客商还不当回事,但一听这个价格,这些省城里来的客商,一下来了兴趣!
于是马玉林这边马上围了很多人。
果然,王麻子他老爹的手艺一下引起了很多人的赞扬。
只是这些人又有些古怪,一个个品头论足,夸赞了一番后,还是匆匆忙忙的离开。
不过马玉林似乎根本不着急,也没打算就这么走。
最后,这条船的工作人员上岸,掌舵的是一个半百老头,清瘦清瘦的。
也走过来拿起一个篮子,看了看,最后笑着说:“东西是挺好,可惜来错了地方。”
“小伙子,要票?”
“不要。”
“私货?”
“嗯。”
老头看马玉林脚上都有磨出来的血迹,心生怜悯:“也行,给你开个张,给我拿个。”
马玉林赶紧拿了个给他,老头从大军裤裤兜里掏出来一些分票,毛票,舔了舔手指数了六毛给他:“点点数。”
马玉林很热情的接过手:“不用数了,感谢。”
“嗬,你这个小伙子有意思啊,别人做生意生怕少了钱,你这直接裤兜里一塞就完事了,不怕我少给几分钱啊。”
“你们都是码头上跑了十几年船的长辈,我相信你们不骗年轻人。”马玉林很有礼貌。
老头从上到下的看了看他,或许是对马玉林第一印象不错。
就提醒了句:“码头上人虽多,但都是些过来进货的长洲人,谁会买个篮子提手里去看货?不嫌麻烦?”
“小伙子,你推到县城里去,你这竹篮子巴溪人买账,兴许能卖几个出去。”
马玉林笑着摇了摇头:“老人家,你信不信,不到中午,我肯定能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