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祭浪子》第4章 四章
“我的个天呐!”掌管路边包子摊的李大妈见势不妙,立马丢下手中的金竹夹子,用肥硕的身躯撞穿垂涎包子的固若金汤“人墙”后,并以十万火急的内八字跺到老马背后,叉着国庆的俩腋窝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小祖宗呀小祖宗!你要勒死你老爹不成呐……”
“赶紧松开你老爹的衣领!老马你快蹲下身来呀!快去帮李大妈抱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急得不知所措,像司马光砸缸时的那群小伙伴。
于众人滔滔不竭的谴责与劝导下,老马那双慈悲的溺爱的大手,才舍得撒开国庆的小屁墩儿。
“你老爹的命都给你拿了!”李大妈边指摘边把国庆举到老马眼前,“你瞧瞧你瞧瞧!你老爹都脸绿嘴青了,就剩下半口气了呀!”
“咔咔咔……”老马咳着,弯成一座拱桥。
“管你个球事……”国庆骂骂咧咧着,两腿向下一猛蹬,像只小猴一样从李大妈肉乎乎的胸脯上弹到地下。正当他歪歪斜斜跌倒之际,老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稳国庆。国庆仰起脑袋,顺了顺遮挡双眼的前进帽,用会说话般眼睛鉴貌辨色干呕正凶的老马良久后,才轻重缓急地赔起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连声赔完不是,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珠,开始在月半弯的睫毛下不停地打起转儿。老马用两手虎口钳住自己的喉管,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吞气,可每次吐出来的不是干呕就是清口水。及至他那山丘般凸起的喉结能明快地上下时,干呕才稍微呈现颓势。
“大大妹子!”老马强压着一股火苗从胸口燎炙喉咙的痛楚,朝李大妈的背影急切地道歉:“太对不住了。小孩子太不懂事,甭往心头气,谢……谢谢大妹子!”没待李大妈表态,老马又忙着帮国庆扣好前进帽上的按扣,让大孙儿立马回归了神气。
“没往心头装。”李大妈那宽阔的背影传来爽朗邀请,“马大哥,快过来拿包子给大孙儿吃。茄子、辣子、肉的天不亮就蒸透了。”当李大妈重掌甑子后,第一时间便轻车熟路地从头顶一点红的包子队伍中,挑出四个赵医生素来青睐的葱肉馅包子。
“大妹子使不得使不得!”把气终于给喘顺的老马抱立起国庆,“先卖给大伙儿,卖给大伙儿,我们去排队,去排队……”说着便迅速地朝“人墙”的尾巴上去。并用跨度达到极限的步履,来表明避嫌李大妈破格售卖的决心已抵巅峰 。突然,国庆嚷嚷着要吃葱肉馅包子的央求,让老马始料未及“人墙”会为之而地动山摇。“人墙”一向为甄子心无旁骛,那是甄子里蒸着他们的血汗,必须获得血汗才卖得出最鲜壮的自己。因为他们的买主是苛刻的农田、工地及工厂。
“赵医生救死扶伤。让他儿子先吧!”
“赵医生儿子还没进学校。让他儿子先吧!”
“小赵医生儿子乖巧懂事。让他儿子先吧!”
“赵医生儿子浓眉大眼双眼皮,樱桃小嘴配蒜头鼻,真俊俏!让他儿子先吧!”
“小赵医生同他儿子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让他儿子先吧!”
“马大爹是赵医生的爸爸。让他儿子先吧!”
“马大爹培养出赵医生功德无量。让他儿子先吧!”
“马大爹像亲爸爸一样疼爱他俩亲孙儿。让他儿子先吧!”
“小赵医生药到病除,昨晚我亲孙女高烧到39°呐!多亏小赵医生才降了。让他儿子先吧!”
“马大爹……”
“赵医生……”
你一言我一语延续从“人墙”中迸发而出,仿佛决堤的滚滚洪水,冲得老马一阵阵头晕目眩后束手无策。“洪水”缓流时犹如“三春晖”,让老马倍感欣慰;“洪水”湍急时不输“尖匕首”,扎得老马心脏在滴血。
一出好戏即将上演!若要给好戏冠个名的话,就叫《手背叛了心》或是《天使降临人间》。
李大妈摇头晃脑地撵着老马利索步伐驾驭的掘犟背影。裹脚把李大妈肉球般的体格,恶狠狠地裹成一支细脚伶仃的圆规,以致于承重得小腿仿佛要深戳进地里。她的两个胸脯有规律地起伏跌宕着,和象奔时扇动的一对象耳。毋庸置疑她是在跑步前行的。但她实际的运行速度却非常缓慢。她浑身激发出的绝大部分马力,都损耗在身体的摇摆和肥肉的颤动上。隔着十米的距离,也许不止十米,国庆无需竖耳都能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她喉咙里滚出的声音被她的肺活量,分割成一个个零零碎碎的咳嗽,听起来像词不达意的“当音节”。她被为难成一个名副其实的结巴!在气氛极其尴尬的情况下,她拼了老命才缩短了与“快马”的距离,代价是眼前一片黑晕。国庆咕咕直叫的肚子,迫使他像天使一样朝李大妈伸出光明之手。李大妈笨拙身躯终于让她的小脚消停了下来。她用尽最后一口殃气垂下头,杵住膝;然后大张开嘴巴,等着跑飞了的魂自个儿逆流进喉咙。
眼下,固若金汤的“人墙”已溃于笑海,可老马仍未从中得到任何启迪,光顾着疾步,不暇回首“人墙”,或是环顾路人。土崩瓦解的“人墙”朝他捧腹大笑;路人对他匪夷微笑;不笑的人为自己为何不笑而笑;微笑的人为别人为何大笑,也把自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赵钱孙李在笑,甲乙丙丁也在笑。唯独大黄狗震怒了!先前,它趴在地上仰望着甑子,眯细的眼缝流露出迷惘与未知,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虽说不太安静,但还算安分。现在,它却异常悻动,狂野地蹦跳着,瞪得似铜铃的双眼射出两道仇恨的光芒,以咆哮来撵着滋事的笑声宣泄一肚子的憋屈。登时间,野兽的本性凝固了丑恶的笑貌。万幸李大妈虚脱着身子回到甄子前,不惜半个包子的善举,才侥幸遏止了势态的恶化。大黄狗把包子囫囵吞枣后,显得意犹未尽。
“肉包子打狗确实是有去无回啊!”李大妈虚弱地逗趣完,顿了顿,又肯定道,“值了!一个包子打条狗回来给我看门!”言毕,于大伙儿慢慢滋长的陪笑声中,又把另一半包子扔给大黄狗。这一次,大黄狗终于吃出了吃包子该有的风度。从它憨态可掬的满足样,李大妈有理由坚信:大黄狗一定会忠于职守,用一生来履行做狗之本。
时下,国庆咀嚼的马迹蛛丝诱发了老马的属意。于是,老马觅声盯住国庆的腮巴骨,国庆即刻屏住呼吸;老马望眼欲穿的进攻,国庆深不可测的化解;老马反复确保纹丝动没,国庆再三憋住喘息周旋。爷孙的博弈姑且以爷败了北!老马未洞察出丝毫端倪后,决定快马加鞭出逃笑海,不料,当笑声刚得以渐远,“它”就被猛拉了“缰绳”。骑士非他的大孙儿莫属!只不过这次是以看不见,摸不着的高明手腕拉的。原来是国庆贪婪地吮吸氧气后,两个鼻孔成喷气筒,两股气味儿瞬间绞缠成无形的“缰绳”,教“疲马”驻足后恍然大悟。于是顶起人声鼎沸,便一口气折至李大妈身旁。结果没劲儿道出个二话,就气嘘嘘地将一张虚汗濡湿的五圆钱,强塞入李大妈忙碌的手中。李大妈本想放任自流手中的重任去撵老马。可老马已背着他的大孙儿,淹没于茫茫人海。
“这个老马呀!头真够铁的了!”李大妈望着人潮咕哝完,看看邹巴巴的钱,又愁上眉梢地喃喃,“钱也不找就跑了!”自言自语末,才勉为其难地把钱叠进油亮亮的围腰兜里。此时的李大妈已心不在焉,才会把肉包子错当馒头卖,馋得人家啃一口后,哭笑不得地多掏两毛钱。重建起来的“人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接二连三地发表着卓见:“明早补给他。”“记着改日还他也不迟。”“下午送去他家呀!”“中午拿去卫生所给赵医生呗。”一时间,一片劝导声让李大妈如梦初醒,终于喜笑颜开地为拆除“人墙”忙碌得忘乎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