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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便是道师您的宅邸。”

陈道师抬头,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巍峨宅邸矗立,其间镶金镀银,瑰丽非凡,隐约可见假山假石堆砌,清澈的河水流淌,再远一些,能见到一座巨大的书架罗列古籍万本,书架旁奴婢来往,尽皆是妙龄女子,身段婀娜,谦恭地低垂着头颅。

人群中一人见陈道师看得出神,连忙上前谄媚道:“道师,这些女子说是你的奴婢,其实与小妾无异,你若是想要……咳咳,只需一句话,我敢担保,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陈道师听后却皱起眉头:“我独自一人,何须什么照料?将这些仆从尽皆遣散了去罢。”

那人热脸铁了个冷屁股,顿时讪讪地笑上两声,面色古怪地退了回去。

他却不知,陈道师并非是看着侍女发呆,而是被书架上的万本藏书牵动了心神,他自幼嗜书如命,无论是志怪典籍还是先贤圣哲的大部头都啃得下去,此刻见到如此之多前所未见的书籍,恍然间如置身天堂一般。

“全听道师吩咐。”

人群中也并非全是拍马屁者,有人应声上前,为陈道师安排了妥当,不消多时一位位侍女便相继离开,临走之前,纷纷感激地朝着陈道师磕头作揖。

陈道师一一将她们扶起,抬头再看这座少了许多喧闹的宅邸,果然觉得顺眼得多。

一切事情都已妥当,围在门口喧喧闹闹的众人自然不在逗留,将要告辞时忽然道:“道师可不要忘了明日正午的讲道。”

“讲道……”

陈道师喃喃,这便是夸父城里对于授课的称呼吗?倒真是足够古怪,不过他毕竟曾高中解元,在这做偏僻的边缘城池里‘讲道’自然信心十足,只是笑着随口应承道:“诸位且放心便是。”

告别众人,陈道师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府邸内部,没有半点迟疑,立马便如饥似渴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古书研读。

能放置在道师书架上的,自然是夸父城众人准备已久的功法神通,哪怕比不上世家大族的法门,也称得上价值千金。

然而陈道师却越看越是皱眉,粗略翻了十几页便将第一本放下,再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同样只是粗读一番便弃之敝履。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他已经查看了数十本书籍,越看越是皱眉。

“胭脂俗粉、不值一读!”

他给出这样的评语,胭脂俗粉本是用来形容女子,然而此刻形容这书架上浩如烟海的数万本藏书却也恰当。

这上万本书籍,每一本都是论道修行之书。

倒并非是陈道师不喜欢此类书籍,他虽然不信修玄论道之说,却也为其中的玄奥至理而动容,可偏偏这书架上的上万藏书,每一本都流于表面、肤浅不堪。

陈道师喜欢读书,更尤其喜欢杂书小说,有关修道的书籍也算狩猎颇广。

别说《道德经》、《庄子》、《文子》、《列子》这等蕴含着无穷奥妙的先贤圣哲学说,便是后世葛洪所著的《抱朴子》、东汉时期张角黄巾起义依仗的《太平经》,乃至于《黄帝四经》、《连山归藏周易》,都要超过这些庸脂俗粉太多。

从眼前这些书中能读到什么?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陈道师心头郁郁,抬头看了看天色,瞧见夜色将至,索性上床休憩,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讲道是在今日正午……”

他对着天空长长出一口浊气,明明昨日还觉得信心十足,可一觉醒来之后,却又情不自禁觉得忐忑。

这也是理所当然,他身处风土人情样样古怪的陌生地域,要做的也是以往未曾践行之事,他对于读书别有心得,可真要教起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是该从《诗经》还是《论语》开始,亦或者先教孟圣的典籍……我还不知道城中的少年先前学到了哪一部分,又是否学得通透……是否早有名师教学,又或者只是囫囵吞枣……”

他越想越觉得紧张,感觉心跳加速,忽而开始难以遏制地发抖。

今日的天空阴郁,更让陈道师觉得这房间狭窄如牢笼,他呼出一口气,本打算外出散一会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定决心迈动脚步。

不思考时还好,越是思考,他便越是觉得慌乱,恍惚之间时间飞快流逝,待得陈道师回过神来,正午时分的太阳已然高高悬于广阔无垠的天幕。

“是时候了。”

他起身,将要走出门时忽然微微一怔。

“这是……”

他两三步走到屋子边缘处,在那里,一个锦盒里迸发出华光。

陈道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曾听说夜明珠会绽放华光,然而这玉质锦盒里的宝物却同样光彩熠熠,而且比之夜明珠更加璀璨、通透、惑动人的心神。

“这到底是什么?神怪故事里的法器吗?”

陈道师一念及此,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实在是看书看到了痴心妄想,才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念头。

走到近前,陈道师伸手拿出锦盒,敢打算查探一番时,屋外忽然响起呼喊声。

“道师。”

有人站在门外,恭恭敬敬道:“讲道之时到了。”

“稍待。”

陈道师应上一声,只得将锦盒放下:“还是回来时再查看罢。”

他信步外出,走到大门口时忽然驻足,长长吸一口气,这才再度露出平素里笃定温和的笑,走出门去,瞧见屋外早已等了洋洋数百人,男女老少面色潮红,目光里尽皆放着光,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

陈道师一怔:“诸位也要去吗?”

话音落下,许多人顿时面色惨然。

修行是世家大族的专利,寻常人缺乏老师的指引,一辈子都注定碌碌无为,难堪大道。

只有道师不同,那是传大道的圣杰,有教无类,要将知识与智慧的火光燃烧遍整座天幕。

然而若是道师不愿传道,那么火光便将暗淡,他们的眼眸也随之低垂,郁郁失色。

“道师……不愿教导我们这些庸人吗?”

人群中有人开口,声音惨然,并没有愤怒,只是失望,他知道道师有选择谁做弟子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因此说半句闲话,只是难以遏制觉得失落,心头仿佛空了一半。

陈道师笑道:“诸位既然有求学问道之心,便算不得庸人,哪里有不欢迎的道理。”

“多谢道师。”众人顿时大喜,只觉得一瞬间从寒冬置身春暖花开时节,成为修行者、改变命运的道路就在眼前,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冷静下来。

“这座夸父不止民风淳朴,而且人人好学,当真是一块善地!”陈道师由衷感叹,在众人的簇拥下约莫半柱香便来到了讲道之地。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见到眼前的人山人海,陈道师依旧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广阔无垠的广场中,足足上万人落座!

有少年郎,背着书箱,睁着求知的大眼睛。

有未出阁的女子,有些害羞,躲在自己的长辈身后。

有刚刚劳作归来的老农,还背着锄头,浑身上下是泥土的味道。

“夸父城里读书之风盛行,人人求学若渴,恐怕传说中三皇五帝时期夜不闭户的幻想乡也不过如此。”陈道师禁不住赞叹,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样的地方太过美好。

但与此同时,他也瞧见了一些不太友善的面孔。

穿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们同样来了,甚至不止一人,在他们身后,冷冰冰如木头的中年人盘坐,一动不动,只有目光冷漠地环顾周围一切,如同在高空里搜寻猎物的漆黑鹰隼。

尤其是那位白家公子白书琼身后的男人,其目光让陈道师心头猛然狠狠一窒,如同被一头猛虎盯上,长吁一口气才回过神来。

还有那位秦川,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像是一只狐狸,吃人的狐狸。

“不要紧张。”

陈道师在心中告诉自己,然而当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依旧紧张得忍不住轻微发抖。

“他果然不是道师。”

白家族长微笑,语气却淡漠得没有温度:“道师无所惧,千万人而往矣,怎么可能在人前紧张?”

他的眼力惊人,一瞬间便窥出究竟,事实也的确如此,陈道师不是道师,他天资聪颖,超乎常人,然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除去学识与聪辩之外,其余诸如人情世故之类甚至还比不上普通人。

在寻常的世界里,他能做一个好读书人,或许也能做一个好教书先生,然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以往的规则便行不通,他将要付出代价了,用性命来让一些人息怒。

“今日这一课,先从论语讲起。”

陈道师的声音本来轻微,却忽然间扩大无数倍,清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这样的手段原本值得陈道师惊疑,然而此刻也来不及细想太多,只当是什么精密的仪器使然。

他先讲论语,引经据典,声音清晰而有力,竟然克服了紧张,在数万人的目光注视下游刃有余,眼睛里光彩洋溢。

然而渐渐的,陈道师心跳开始加速,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讲得如何细致精彩,众人的面色却逐渐一点一点变得古怪。

一些人眸光里的光彩消退了,流露出讥讽与不耐,甚至还有人自顾自离去,口中嘟囔着,骂骂咧咧。

世家贵族的来人更是擒着冷笑,双臂抱胸,猫戏老鼠一般看着陈道师,那样的神情让人心头不自制怒气横生。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陈道师一遍一遍在心头重复,然而他做不到,众人的目光如同将他架在火上烤,恍惚之间,陈道师蓦然失魂落魄,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浑浑噩噩,空空蒙蒙,天地间一片昏沉黑暗。

回过神来时,陈道师才发现自己口中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台上,他脸上一片惨白,狠狠咬牙之后,又开始讲《孟子》。

然而他原本还能口齿清晰,此刻紧张之下,却连一句完整地话都吐不出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磕磕绊绊地响彻整座广场,却恍然间觉得那声音陌生,似乎并非发自自己。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道师,对于修行之法一无所知!哪怕阴差阳错之下得到了些许信任,也终究一碰便碎成梦幻泡影!

这是不该属于他的荣耀,没有那样的能力与资格,便是侥幸得到了也终究要露馅,不可能长久。

“该如何是好?”

他发问,却给不出答案,恍然失措,就连曾经科举时都没有觉得这般紧张。

“若是我这一次失败了,日后恐怕都无法再做老师。”

陈道师心头忽然生出这个念头,一瞬间如坠冰窖,然而事实比他想得还要惨烈,若是这一次失败,他不光无法再做老师,甚至连性命都要丢掉。

“是否要出手了?”

白书琼见到这一幕,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经过这样一出好戏,陈道师哪里还剩下半点威望?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古怪、冷漠、质疑,那样的目光让陈道师失魂落魄,却让白书琼愉悦得战栗。

“不急。”

在他身旁,白家族长淡淡道:“这样的好戏可不多见。”

眼下他已经随时可以出手将陈道师斩杀,不会造成太大的祸患,然而在他看来,那高台上少年如同丑角般的姿态实在滑稽得有趣。

“是。”

白书琼点头应上一声,来自白家族长的一句吩咐,便又让陈道师的性命延续了些许时间。

另一边,秦家的少年公子脸色通红,这是为自己而羞愧,想到竟然险些被眼前这样的货色蒙骗,让他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在他身旁,秦川却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眯起眼眸看向高台。

而高台之上,陈道师的讲道依旧在继续,讲完《孟子》,他又讲《春秋》,然而口中虽然发出声音,脑海里却浑浑噩噩如同浆糊一般。

人群中的质疑声越来越多,每个人的目光都像是一柄利箭扎在陈道师心头,更多的人离去、唾骂、冷笑。

似乎太阳都失去光彩,天幕越来越近,轰隆隆将要坠落下来。

就在白家族长耐心耗尽,将要出手之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道赞叹声。

“好!好极了!”

所有人听后齐齐一怔,都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郎霍然起身,猛力拍着掌。

那少年郎弱不禁风,似乎被风一吹便倒模样,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只有眼眸里迸发出精光,欢喜鼓舞,振奋如狂。

“是东巷那位疯子!”

有人认出少年身份,顿时一声讥讽的笑。

“秦白书,那位不修大道,只喜欢研究杂学的疯子!”

这话音一出,顿时有许多人恍然。

秦白书的名字,许多人都听过,这确确实实是一个疯子,传说他父母曾花费毕生心血送他去世家大族的道院求学,然而此人却不曾修行,只捧着各式各样的杂书苦读,最后落得被道院驱逐的下场。他的父母听后勃然大怒,险些便将之活生生打死,然而养好伤势之后,却依旧不曾醒悟,依旧只喜欢各类杂书。

在陈道师所在的明朝崇祯年间,四书五经才是正道,各类有关修道、志怪的都是杂书,然而在这座世界里却截然相反,修行典籍乃是正道,其余一切书籍都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觉得陈道师所讲一文不名,唯有眼前这位所谓的疯子视之如圭臬,为之欢喜鼓舞,欣喜如狂!

陈道师同样看向那位名叫秦白书的少年,忽然间觉得脑海空明通透,有如福灵心至,一瞬间豁然开朗:“是了!”

“这位秦书琼之所以觉得有趣,并非是因为我当真讲得多好,而是因为我所讲的,正是他所喜欢的。”

“他喜欢四书五经,然而其余人却并非如此。”

“《孟子》、《论语》自然精彩,然而这些人并无兴趣,我便是再如何舌灿莲花也是无用!”

一念及此,陈道师顿时豁然开朗,浑身上下都战栗得发抖,然而这一次并非是因为紧张,而是狂喜。

“那么他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他眸光闪烁,开始思索,脑海中念头飞速旋转,忽然之间,一副画面冲上心头。

是那间雕龙附凤的富丽宅邸,宅邸中高大的书架上万本藏书,书架旁婀娜的女子谦恭地低着头颅。

这是陈道师初次来到府邸时所见的画面!

夸父城之人不喜四书五经,只喜欢修道典籍,玄学奥秘!

“是了,是了……”

他眼眸里精光灿灿,忽然大笑,忽然狂喜。

少年霍然起身,一袭白袍飘荡,在上万人古怪的目光下,抬手、提笔,于广场的偌大黑板上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大字。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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