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院的下人跟着主子候了半宿,又听着主子摔了半宿的东西。
门口的丫鬟对视一眼,终是年长的大丫鬟梦痕带头端着盥洗的物件和早膳走进房内。
“主子先洗漱用膳要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仇锦月一肚子气没处发,逮人就是一顿数落:“原是你们说那苏氏人老珠黄,又是一肚子蠢笨的泥腿市俗, 我才放心叫世子到她院里去 !如今倒好,这嫁衣算是齐齐整整给人穿上了。”
梦痕扑通跪地:“奴婢们仔细打探过,世子确是两年不曾宠幸过苏氏。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手段……”
“手段?左不过跟我爹屋里那些一个样儿,咱们还见的少吗?”仇锦月冷嗤一声,“她这枕头风一吹,咱们求的,世子怕是不会答应了。”
“主子还年轻,不愁没有自己的孩子。”
仇锦月饮了漱口茶,吐在痰盂中,才慢悠悠道:“我何尝想替别人养孩子?还不是我娘说有了孩子在身边更安稳些。算了,也就一个丫头,终究不是儿子。”
其他几人见主子气消了,这才敢上前服侍。
梦痕不忘叮嘱道:“动作麻利点儿,别误了主子去请安。”
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苏棠正坐在恒熙堂内,喝着主母院里上好的茶。
蜜香浓郁,回味甘甜。
“你若喜欢这凤凰单丛,便让侍女包一些回去。”叶舒云温婉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要不说这些名门闺秀都有七窍玲珑心呢?
苏棠觉得自己表现得也不算很明显。
“多谢世子妃。不瞒您说,妾身是觉得这茶有些特别。”苏棠不好意思地笑笑。
叶舒云微笑着解释:“这凤凰单丛是乌龙茶,其叶细长,茶汤橙黄,茶苦味比平日常喝的绿茶淡,上好的凤凰单丛更是带有花香和蜜香。”
苏棠连连点头,对于茶她不过知道铁观音、龙井一类的,乌龙她似乎只记得有个东西叫蜜桃乌龙,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叶舒云看她一副受教了的乖巧样子,掩嘴低笑。只觉苏氏的性子变得讨喜了不少。
仇锦月从门口进来,见她们有说有笑地样子,只是冷冷瞥了苏棠一眼,并不如上次嚣张。
行礼之后,叶舒云正色道:“今日除了闲谈,还有一要事要跟二位妹妹商议。”
“世子决议前往云通城的别院暂住,只是老王爷不宜长途跋涉,府里又有年幼的孩子,这王府大小事宜也需要操持,所以我不能陪世子前去。我的意思,就由仇侧夫人跟着去。”
叶舒云略扫过二人:“你们的意思呢?”
苏棠知道这种事情肯定都是高层们早就商量好了,为了表示体恤象征性问一嘴,实际她们的意见不重要,至少她的意见不重要。
仇锦月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倒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直接应下,想来早就听到了风声。
苏棠也表示没意见。
倒是散会之后,沉鹭听说这个消息,凑在她跟前问:“娘子何不求世子?”
“你当你家娘子是什么宠妾呢?若不是有姩姩,我一个月都难见着世子两三回,拿什么求他带上我一起?”苏棠点点她的额头,转头摆弄萧景榕派人新送过来的一对青瓷瓶,两个玛瑙盘子。
“放在这柜子上怎么样?算了,别掉下来打碎了。你把这瓶子放那宽桌上去,这玛瑙盘子就留这儿装瓜子啥的吧。”
奢侈,实在奢侈。苏棠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拿如此名贵的盘子装零嘴。
沉鹭端着瓶子走到一边放下,嘴上却没停:“这两日世子不是赏了娘子不少东西吗?要奴婢说娘子就该趁热打铁才是。”
“哎哎哎,不听不听!好姑娘,你去把柜子里的莲子糖拿来,趁着姩姩午睡,咱们偷着吃。”
“娘子也真是的。”沉鹭嗔怪着转身去开柜子。
门口的小丫鬟拿进来一堆书,“娘子,世子派人送了这些过来。”
“有劳,放着吧。”苏棠拿起来翻了翻,皆是《千字文》,《三字经》一类的启蒙字帖,还有几支狼毫,一叠宣纸。
这熟悉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小学必背读物,大可不必。
“送点儿什么《诗经》,《左传》的也行啊。”苏棠吐槽。
“你还知道《诗经》《左传》?”门口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萧景榕。
苏棠吓出一头冷汗,连忙站起来行礼:“妾身见过世子。”
萧景榕阔步上前坐下:“起来吧。”
苏棠也不敢坐,低头站着回话:“回世子的话,妾身……听人提过。”
“瞧不上我送你的书?”萧景榕音调沉沉,辨不出喜怒。
“妾身不敢。”苏棠想自己是不是该跪了。
岂料萧璟榕只是道:“那就抄《诗经》吧,让你的丫鬟去书阁取。”
苏棠此刻忽然有点庆幸,萧景榕虽不假辞色,却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主。
“是。”
“世子妃应当已经知会过我去云通城暂住一事,两地相隔不远,半月通一次家书,届时你把写好的字交给世子妃一并寄过来。”
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你这么大个家业要继承,你不忙吗?
苏棠算是看明白了,萧景榕从来不是什么纨绔官二代,他就是个做起事来全始全终的主,这样的人惹不得。
萧景榕却不曾错过她柔顺表情下暗暗瘪嘴的小动作。
果然要让她一下改掉往日惰性是不可能的,只能靠他鞭策。
实则他也没闲工夫教授一个侍妾,原是为另一层顾虑。
遵母亲的意愿收了通房之后,他也只想养在后院便罢,没想到偏生那日的酒被人加了东西,阴差阳错让苏氏诞下一女。
按理以她的身份无权教养子女。
只是他自己便是过继给嫡母的孩子,嫡母并非待他不好,但他也曾听嫡母跟身边的人说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听闻这话说他心中没有芥蒂是假的。
他幼时常见一女子暗中看他的眼神关切忧思,后来才知那是他生母。还未正经说上一句话,他生母就去了。
若是儿子定不能留在苏氏身边。姩姩是个女孩,他私心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跟在生母身边平安喜乐地长大。
然苏氏当上侍妾之后,整日游手好闲,吃酒玩乐,甚至不如当通房时安分。
仇氏进门之后主动提了将姩姩养在她膝下,他便也想着或许可行,是以前日才特意来找苏氏。
一为通知,二为安抚。
可苏氏既有转变,他也不愿母女分离。只不过苏氏就不能再目不识丁,教坏了孩子。
“写得好有赏。”萧景榕呷了一口茶,淡淡补上一句。
苏棠这才稍感安慰,至少有加班工资,不亏不亏。“妾身定然勤勉,不辜负世子一片苦心。”
萧景榕见苏棠眼睛弯成月牙状,笑开的脸庞活像树上的红柿子,冷冽的眼神不禁柔和下来。
市侩些倒也不见得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