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惜花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出院那天刚好是腊月二十八,没两天就要过年了。
边县虽小,却也十分注重这个千百年来最重要的传统节日。
陆伟强也在那天赶了回来,亲自开了辆面包车来接老母亲回家。
这几年他们做水果生意多多少少赚了点钱,为了方便进货,还特地买了辆面包车。
陆伟强和赵禾坐在前头,时尧和陆苗扶着胡惜花坐在后座,大家的脸上都有笑容,特别是胡惜花,笑得合不拢嘴。
街道两旁的不少商铺提前贴上了红红火火的对联,不少村里边的人也来到县城里头置办年货,路边各种小商贩拉着个小货车或者搭个棚子,一声更比一声高地吆喝着。
开了车窗有风透进来,再冷的风也降低不了车内的热度。
尽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一路上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后来回忆才发现,原来那时候是这个家最幸福的时光,尽管里头掺杂着多少口蜜腹剑,多少虚情假意。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完全是陆伟强和赵禾两人准备的。
胡惜花说要去帮忙,被儿子儿媳妇按住说:“你身体还没完全好起来,今年就坐着,等我们做好。”
她生怕两人太辛苦了,又喊了时尧和陆苗去帮忙,结果又被两人赶出了厨房,说:“孩子进来不是瞎捣乱吗。”
前前后后准备了三个小时,这顿年夜饭才弄好。
餐桌上丰盛得很,不仅有鸡鸭肉、鱼肉还有好几十块钱一斤的虾。
哪里是平时能吃上的美味啊。
赵禾拿了瓶啤酒和椰奶出来,给陆伟强倒了杯啤酒,又给其他人倒着椰奶。
轮到时尧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想喝啤酒。”
胡惜花正要出声阻止,就被陆伟强爽朗的笑声掩盖了:“好小子,过来和我喝一杯!”
赵禾笑着给时尧斟了一杯,说:“只能试一杯啊,别跟他学坏了。”
时尧咧嘴笑着,和陆伟强碰了下杯。
喝了一口,有点呛,又一口闷了,有点爽。
陆伟强和时尧说着话,赵禾时不时说上一两句。
陆苗坐在胡惜花旁边听着吃着,她不太懂,也插不上话。
胡惜花还是和往常那样给她夹着菜,听着大伙的笑声。
陆苗连想吃哪道菜都是小声地跟胡惜花说,生怕打扰到他们。
一家人难得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最后,大家都吃得差不多饱了,赵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了,对胡惜花说:“妈,我和大强商量了下,要不我们把时尧带到坞市去?”
一句话出来,胡惜花、时尧、陆苗三人同时顿住了,看向赵禾。
胡惜花也明显没料到,微微皱眉说:“怎么突然做这个决定啊?”
“不是突然,从您住院开始就有考虑过了,您年纪大了,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吃不消,时尧顽皮一点,苗苗比较好带。还有上次我跟时尧回大岗村,他姑姑也有跟我说了这件事,我们常年在外教不了孩子她也急啊,明里暗里都跟我表达了这层意思,唉倒真怕辜负了人家……”
四个人都在沉默地听着。
“上次时尧打架的事我倒现在都是慌的,就怕这孩子走了弯路,倒是我们对不起他亲爹妈……”说着说着,赵禾就有几分泫然欲泣。
胡惜花听着,心里面仔仔细细衡量着,看了看时尧又看了看旁边的陆苗。
好一会儿才说:“这样也好,苗苗从小粘我惯了,你们呢对时尧的责任要比苗苗大,大城市的教育资源也好得多,时尧去了那边,说不定真有出息了,到时候光耀门楣!”
对时尧好的事,老人自然不会反对,她看向时尧,问他:“时尧,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去坞市吗?”
“我不知道……”时尧隔了好久才说。
这个决定太突然,他完全没想到。
“你这孩子怎么还不知道,大城市还能不好,我这把老骨头要是再被你气一遍还不得死——”老人说得激动又有点喘不过气。
赵禾给她顺着气:“妈,妈,慢慢说,听听孩子意见。”
又笑着对时尧说:“你慢慢考虑,我们都会尊重你的意见。”
“我去了坞市还能回来吗?”时尧问。
“傻孩子,肯定能啊,坞市有我们,边县有奶奶和妹妹,哪里都是你的家,想回就回。”赵禾解释说。
时尧又沉默着。
“那我跟你们去。”时尧最后答应了。
做这个决定并不难,他在电视和书本里都看过坞市,一线大城市有一切新鲜又光怪陆离的东西,有令他热血沸腾的各种球类比赛、拳击、赛车、竞技……
以往那些触不可及的梦似乎悄悄地突然地落到了他的面前,只要他伸手就能勾住。
况且又不是不能回来了,想奶奶的时候就自己坐车回来,噢还有兔崽子妹妹。
反正他有钱。
想到这,他下意识地看向陆苗,她一向安静得很,安静得让人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小兔崽子低着头,脸闷闷的眼眶红红的。
嘶,时尧突然被内疚击中了。
他才想到,小兔崽子不被爸妈喜爱,这个决定对她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没事,以后不揍她了,护着她,当赔偿。
赵禾见时尧答应了,表现出十分的开心,四个人都笑着,只有陆苗闷闷不乐的。
这样的情况她已经习惯了,她本来就不被爸妈喜欢,现在他们能喜欢时尧也不错啊。
但是,但是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
大家都在笑着,她不能哭啊。
陆苗强忍着泪水,头越来越低。
时尧注意到她,收了笑容,喊她:“陆苗,哥以后还会继续护着你的。”
答应过你的事,我就不会食言。这是承诺,也是补偿。
时尧心想着。
赵禾也注意到了,笑着说:“苗苗啊,爸爸妈妈先带时尧哥哥去,等过两年赚到钱了,把你和奶奶也接过去,好不好啊?”
陆苗看着妈妈温柔且秀丽的脸,在辨别她的话的真伪。
“好。”
妈妈从前是连话都不屑于跟她多说的,又怎么会专门撒谎骗她呢。
*
年初五的时候,赵禾收拾了时尧的行李,搬上了面包车。
临走前,胡惜花悄悄塞了个红包给时尧,小声说:“来,奶奶给的,不要告诉别人,不是给你乱花的,钱不多,必要的时候才能打开知道吗?。”
时尧有些哭笑不得,爱他的人似乎都会对他做相同的事。
“到了那边之后要听话,你叔叔阿姨可是比奶奶凶多了,不听话小心他抽你啊,要好好学习,学习才是最有用的,老师都夸你聪明,到时考个状元回来让奶奶拿出去显摆一下,平时记得……”
老人拉着他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十几分钟,最后自己倒先说得泪眼模糊了。
“行了奶奶,你当我回不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狠狠地敲了下脑袋:“胡说什么,呸呸呸。”
时尧咧着嘴笑,转而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小兔崽子,捏了捏她的脸说:“陆苗,听奶奶的话啊,别气她,不然揍你。”
……
陆苗点了点头,眼里藏着不舍和忧伤。
“行了,等哥回来!”
时尧透过车窗看着一老一小站着的两人,朝她们挥了挥手。
两个身影倒退着,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了。
时尧才转过头看着前面。
车开出去没一会,天就突然下起了大雨。
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包括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