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令牌,龚美颓丧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不过一天,他就做出了决定。
“张耆,别动她,不然我会叫你后悔的。”
“哈哈,你张爷爷我是吓大的吗?美人入府,自当好好享用。”
张耆从没有透露过自己寻摸美人的意图,他也就任凭别人误会,挑衅的目光落在龚美身上,“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让我后悔。”
龚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踉跄着爬起来不再言语,总有一天,这些东西他都会拿回来的。
看着人走远了,张耆一敲脑袋:“奇怪,怎么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不过很快,张耆就把疑问丢到了脑后,他还得回去处理刘娥的事呢,夫人可别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妾室处理了,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回到张府,刘娥已经梳洗过了,换了一身竹青色的裙子,袖口纹着兰草图样,清新明丽,勾勒出少女纤弱雅致的身形,脸上略施粉黛,雪肤玉貌。
因着年纪还小,碧桐只为她梳了简单的发髻,鬓边簪花,越发突出她那张明艳娇俏的面庞,人比花娇,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张耆目含欣赏,忍不住吟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此诗出自杜工部《丽人行》,以咏女子姿态美好,身形婀娜,张耆觉得用在这里正好。
刘娥家贫,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只听他话里骨啊肉啊的,便觉不是什么好话,言辞间定然是在轻薄自己。
耳朵里听着这种露骨的话,不由十分羞耻,又恼怒张耆的放浪,却惧于现在寄人篱下,不敢表现出来,垂着头一双小手快要把衣裳揉烂了,憋得眼角发红。
还是冯玉容看不下去:“你不是喜欢人家,巴巴地把人带回来怎么又欺负上了?”
张耆一噎,看来他好美色的名声真是摆脱不了了,连妻子都不相信她。
让人把刘娥带下去休息,他才解释道:“你误会我了,这次真不是我有惜花之心,这个丫头是我准备给韩王的礼物。”
冯玉容目光一闪,闻弦歌而知雅意。
“韩王府要进人了吗?”
说起这事,张耆就一脑袋官司。
“还不是太子久病不愈惹出来的,你几次进宫,太子的病真的没有一点好转吗?”
太子妃是冯玉容的表姐,别人在她那里吃闭门羹,冯玉容倒是常常能得她召见,也正是如此,赵元侃屡次靠着张耆的妻子探听太子的近况。
“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看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半年前秦王赵廷美联合宰相卢多逊在金明池水心殿意图刺杀皇帝起兵谋反,兵败被抓,被贬西京,太子为秦王求情,此与不惜与皇帝大吵一架,一病不起。
朝中不知为何渐渐起了皇帝有废太子之意的流言,太子却不闻不问,一心要和自己的父亲论出个结果,他们这些亲近太子的大臣个个急的嘴角都生了燎泡,太子还是一意孤行,躲在东宫,放任流言不止。
说到底这就是一笔糊涂账,秦王谋反牵扯的可不止是忤逆之心,其间之复杂连张耆的父亲提起来都讳莫如深。
当真没有人相信赵廷美是被冤枉的吗,可为什么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求情呢?
因为皇帝对这位兄弟忌惮之心简直是路人皆知,心里清楚这里面涉及的天家争斗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谁涉及了都是惹火烧身。
偏偏太子看不透,又或者是不想看透,非要扎进浑水里,惊得池塘里的鱼都浮动起来。
这不,太子一示弱,二皇子赵元佑就忍不住挑了出来,私底下动作频频,主意都打到三皇子身上了。
“这就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张家因为十几年前的事情渐渐走了下坡路,为了张家的未来,张耆的大哥被送入东宫成了太子亲卫指挥使总领,可以说张家是早早站了太子的队。
如今太子地位不稳,张家上下都绷紧了神经,他老子更是耳提面命,要他最近少出去走动。
这对成天不着家的张耆来说,真是比坐牢还难受,要他说,太子就该糊涂一点,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你那张嘴就没有个把门的。”
冯玉容白了他一眼,妄议皇室,被人逮到了罪名可大可小。
张耆自嘲般笑笑:“怕什么,这又没外人。我也就在你面前抱怨两句,除了你这家里谁还会认真听我说话?”
家里看重的是他大哥,为避免兄弟阋墙有意放纵,平日里家里就把他当闲人一样养着,连他被送去韩王身边当伴读,还是大哥看不过眼了提出来才有的机会,谁会去在意他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
冯玉容不吃他这一套:“你后院的那些红颜知己哪一个不盼着你和她们夜话绵绵。”
“这哪能一样呢,你才是我正经的夫人,我的贤内助,她们不过是解解闷的玩意儿。”
“这会儿想起我是你的贤内助了。”冯玉容哼笑一声,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我?”
“说起来还是跟带回来的这个人有些关系。”
张耆把赵元侃想要纳美的前因后果说了。
“韩王身边的人,一个怎么够,但也不能像我那样来者不拒,要挑几个身份干净的,家世也不用太高,重要的是别被二皇子的人给浑水摸鱼了。”
张耆一开始还动过族妹的心思,想再拉近与韩王的关系。
不过能在赵元侃身边多年,做事自然老练周全,他想的明白,以后皇帝还是要给韩王指婚的,找几个家世高的进去将来成了气候不是给未来的韩王妃添堵吗。
他虽然想要讨好赵元侃,但也不能为以后的女主人埋下雷啊。
“我回去仔细斟酌,世家之间总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时也不好分辨。明天我正好要进宫去见一见表姐,有什么话要带的吗?”
冯玉容暗示张耆问问三皇子有什么话要带给太子的,张耆会意,立即打马去了韩王府。
张耆一走,冯玉容笑容淡去,毫无表情的脸上只剩平静,静到了极致,就是沁骨的寒凉。
她看着面前的雀梅盆景,只听啪嗒一声脆响,细长的枝叶在她手中断成两截,素手一扬,断枝落入湖中,几道涟漪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刘娥被碧桐带去客房休息,仆从们从头到尾对她都十分客气,为她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
美味精致的饭点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饭后又陪她在院子里消食,陪她说笑解闷,直到夜色深了,刘娥准备休息了,她们才一一退下。
厚厚的帷帐挡住了视线,也将刘娥围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和衣躺在熏香怡人的被子里,她却辗转反侧,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不仅没有让她松懈片刻,反而让她的心越吊越高。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知道自己现在得到的越多,将来要付出的也就越多。
张耆就像一个布好陷阱的猎人,等着她一步一步陷入罗网。
可是她现在孤立无援,只能一遍遍告诫自己,这些好东西都是张耆那个死狐狸用来诱惑自己的,绝对不可以心动。
孤月溶溶,寒星寥寥,寂静的夜里只有刘娥一个人的喃喃自语,“龚美哥哥是不是明天就会来接我回家了。”
她把心爱的皮鼗放在枕边。
张耆临走前的话让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只有外婆留给她的皮鼗能给她些许安慰。
她既期盼着龚美来接她,又害怕自己的希望落空,尤其张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在眼前一次次闪现,心底的阴影慢慢扩散。
“龚美哥哥是由不得已而苦衷,我要相信他,他一定回来接我的。”
对,石禹南那么残暴,龚美哥哥是为了保护她才会这么做的,他们无依无靠,能够求助的认识的也只有敢和石禹南呛声的张耆,那时情况危急,求助张耆是唯一的办法。
陈旧的皮鼗静静地躺在枕头上,仿佛在发出无声地嘲笑。
可是、可是张耆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对自己也抱着那样的想法,龚美哥哥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这里。
刘娥逃避去想那个让自己害怕的答案,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她,别天真了,你差点害死龚美,他怎么还会管你,看看那些被石禹南盯上的人,他们的下场有多惨,他再来找你简直就是找死。
豆大的泪珠落手背,低低的呜咽声在帷帐中响起。
“刘娥,你知道龚美哥哥在骗你对不对,他已经不要你了,谁让你那么讨厌,惹来了大麻烦,你就是个麻烦鬼,呜呜……”
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刘娥怕惊动守在门口的人,小声的抽噎着,心如刀割。
她不怪龚美,一切都是自己惹的祸,石禹南手段毒辣,如果还带着自己,说不定龚美自己都活不下去,她只是、只是难过自己又要一个人了。